惨案发生后,联邦德国全国降半旗默哀,奥运会暂停一天。
马克西米利安综合二级甲等医院内。
“中国目前还没有设备齐全的ICU,不建议回国。”
副主任医师威廉得到亢枫的提问后,提出建议,递出一张纸,见亢枫苍白的脸颊,带着歉意,接着道:
“您再考虑一下吧,这是王先生的病危通知书——因这起事件过于特殊,我代表奥运会举办方向您道歉,并且您不用支付任何相关医疗费用。”
医师出于认知,他觉得中国人都没那么有钱,回国或许是想减轻医疗费用罢了。
亢枫神情黯然,摇了摇头,转身离去:“谢谢医师…我再考虑一下。”
其实并不是费不费用的问题,而是昨天老公告诉自己,他快撑不住了,他想落叶归根。
亢枫来到阳台,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鼻子一酸,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大哭。
ICU内,健圭唤来妻子,安静的陈述自己的遗言,现在的他,非常的衰弱,但他很平静。
王锋隔着玻璃,看见妈妈捂嘴啜泣,不停点头,晶莹的泪珠甩出,滴在父亲稳重的脸上,他像是猜到了什么。
母亲带家人回国,西德政府特派专机送一家三口回祖国。
王锋一路安安静静,母亲并未给自己说什么。
他目光无神的望着舷窗外的白云,想起之前梨花带雨的母亲、虚弱无比的父亲,貌似猜到了……鼻子一酸,泪水不受控制的滴在手上。
王锋捏紧拳头,低声叫着:“别啊,不要,不行,我求求上天……别!”
亢枫听见儿子嘀咕,转身抱住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很心疼。
“儿子,怎么了?”
“没…没事。”
王锋哽咽,怕妈妈担心,摇头说道。
抱着妈妈,下巴抵在她肩上,王锋心中祈求:“上天,佛祖,玉帝,上帝,我求你们了!别,别带走我的爸爸…求求你们了…不要带走亲爱的爸爸…”
王健圭如愿的躺在祖国医院的病房里。
心跳频率越来越低,但他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因为他的儿子来了。
“爸爸…”
王锋紧捏父亲宽大的手掌,看着父亲胸口上的绷带,潸然泪下。
健圭故意平躺,他知道自己背后曾有过十多厘米的大血洞。
医生要求侧躺,但他觉得这都已经无所谓了,大限将至,何惧耶。
健圭吐气困难,说话断断续续:
“别哭…爸爸没事…只是将要换个世界而已……孩子…乖…你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想当兵…就去吧!当兵全家光荣!…咳咳!西方不无…着力即差…梦想固然重要,记住!离开家后,别忘了家人……”
王健圭安详的合上双眼,脑袋一偏,心电监护仪上的波段化为直线,一直发出“滴”的声音。
“爸爸……爸爸!爸!!……”
王锋发现不对劲,越叫越大声,扑在父亲身上,泪水如开闸的水坝。
护士医生们闻声,赶紧拥了上来,进行最后的抢救。
亢枫大哭下将王锋抱在一边。
王锋快要哭晕,嘴里一直叫着“爸爸爸爸”,接着只听见医师们的声音:
“药物抢救!失败。电复律!失败。”
“无自主呼吸,颅内动脉无搏动,对光发射消失,瞳孔散大固定约五点五毫米,心音消失,心房骤停……”
“抢救无效。”
……
……
八年过去了。
在这八年里,中国的科技、文化、政治发展得尤为显著。
一栋栋砖混结构房屋在北京拔地而起,一辆辆北京牌汽车在马路上行驶,偶尔看见外国引进的汽车。
王锋如今已是十八岁的小伙子了,他快步走在北京的胡同里,望着熙熙攘攘、愈加繁华的街巷,觉得自己这一代人是最幸运最安全的。
这都多亏了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党的好政策、政府的好干部,多亏了邓先圣邓书记的改革开放、四个现代化,有了这开放型经济,中国经济飞黄腾达。
王锋沿着胡同走,弯来弯去的巷道就像一条蜈蚣,他是来实验小学找妈妈的。
穿过熟悉的廊道,来到教师办公室门前,三敲为礼,一位音乐老师帮忙开门。
“谢谢李老师。”
王锋谢完后,径直往母亲的办公桌方向走去。
亢枫见儿子来了,捋了捋头发,起身,淡淡道:“把没改的作业本抱上。”
看着母亲渐白的鬓发,鼻子微酸,这些年妈妈没少吃苦头,王锋心疼妈妈,很想把妈妈的皱纹和白发赶走。
为了减少悲恸、为了赚钱养家,她拼命工作,不断学习。
饱受风霜的脸上微笑慢慢消失,皱纹逐渐浮现。
王锋见妈妈的视线固定在自己脸上,连忙点头,抱起比还自己高的作业本,往家里走,家在叁洞村。
王锋觉察,刚刚母亲的眼神有些深长,微蹙的柳眉告诉自己,今天中午会有什么事情。
家为红泥瓦房,面积不大,屋顶时而漏水,尽灌冷风。
自父亲谢世后,屋内更显一分寂寥,漏水次数也增多了。
回到家后,一如既往的烧材蒸饭,母亲回来后,即炒菜煮汤。
王锋自幼好学,懂事较早,如今年满十八,更要支撑起这个家庭,勤快是必要的。
他发现,母亲另一只手紧攥着几张薄薄的肉票,从炒菜到结束从未放开过。
餐桌上,王锋帮母亲盛好两碗米饭,见她脸色不好,自己更要乖巧。
猜得没错的话,那几张肉票是村干部发下来的,至于为何此时下发,多半是因为自己参军成功了,村上的补贴。
他离梦想又更近了一步,但王锋并未高兴,取代心情的却是难过。
他见母亲盯着桌上的炒白菜一动不动,心疼更甚,关心说道:
“妈妈…吃饭,凉了就不好吃了。”
亢枫终于动了,她将一碗饭放在身前,另一碗饭放在健圭遗像旁,再加一双筷子,夹菜在上面。
八年了,亦是如此,哪怕喝的是淡如溪水的羹粥,亢枫每顿饭仍然会给老公盛上一份。
“你都知道了?”
亢枫掌心紧了紧,手里的肉票攥得更紧了,眼眶雾气萦绕。
王锋点了点头,他知道终会面对这一刻:
“村大队书记给我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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