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娆派去的人无功而返。
苏娆脸上的伤疤太深,除了扁耽,连太医都束手无策。扁耽一死,她的疤痕断了用药,彻底错失了最佳恢复期。
就算这时扁耽重生,她的容貌,也再也恢复不到从前了。
苏娆最是看中她的容貌,自然对她恨之入骨。
不过,苏娆是聪明人,惯会审时度势,她知道自己此时风头正盛,又有沈初寒护着,就凭她一己之力,根本就动不了自己。
所以,尽管恨不得饮自己的血扒自己的皮,她还是忍耐了下来,并没有轻举妄动。
这样的人,才最可怕!
咬人的狗不叫。有了前世的前车之鉴,这一世,苏娆此人,绝对会是她重点关注的对象。
流月和沉星挑起帘子迎了她上车,一人跟着她进了车厢,另一人坐在车辕,拿起了缰绳。
“殿下,是现在就走,还是等车队走了之后再出发?”流月低声问道。
“现在走吧。”宋清欢凉淡的声音传出。
流月应一声,一扬缰绳,马车缓缓朝前驶去。
达达的马蹄声传入众人耳中,大家纷纷转头瞧去,却只见微微晃动的帘拢,而驭车的侍女姣好的容貌。
苏娆恨恨放下了车帘,眼中一抹扭曲。
而此时,她前头一辆马车的车帘却被挑开,露出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幽深的眸光,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缓缓驶来的马车。
正是苏镜辞。
他方才正在车厢内闭目眼神,忽听得车外有“达达”马蹄声传来,那马蹄声并不大,也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可不知为何,他鬼使神差般就挑起了帘子。
只一眼,他就认出了那驾车的侍女,是宋清欢身旁的贴身女婢,流月。
这么说,车内坐着的人,竟是舞阳帝姬?!
心跳忍不住剧烈跳动起来,死死盯着那晃动的车帘,仿佛想透过那锦帘,看到里头坐着的宋清欢来。
自那日找过宋清欢后,他的情绪便一直在低谷中出不来。他亲口得了宋清欢冷冰冰的拒绝,将自己心底仅存的那丝侥幸也硬生生撕裂开,怎么也无法释怀。
或许,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他知道,这一辈子,他是无论如何也得不到她了。
可是……为何再见到与她相关的人事时,心跳还是忍不住会加快?就好像,她已成了心底永远抹不掉的那块烙印,时不时在心底隐隐作痛,可若是将其剜除,留下的疤痕,却更让人难过。
目光紧紧定在那缓缓驶离的马车上,直到马车消失在清晨耀眼的阳光中,方揉了揉酸痛的眼眶,失魂落魄地放下了车帘。
这一别,或许就是永别。
那么,便希望她能过得平安顺遂吧。
长长吐尽心中浊气,疲累地阖上了双眼。
很多年后,他尤记得当年初见时的那一幕。她着一袭天青色锦袍,玉冠束住墨发,清清淡淡的一眼,眉眼间玉宇清扬,顾盼生辉。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世上真有女子,能将男装穿得那么好看。
他后来才知,从那惊鸿一瞥的一眼起,舞阳帝姬,便成了他心头那一抹明亮而皎洁的白月光。
只可惜,他到底醒悟得太晚了。
暖阳透过晃动的车帘照在他精致的脸庞上,素来玩世不恭的脸上,有一抹沉色久久缠绕,久久不曾散去。
*
是夜。
月光皎洁,星子斑斓。
明日便要启程回建安了,宋清欢虽则面上不显,但想着回国后又要面对一堆的杂事琐事,到底有几分心神不宁,便让沉星磨了墨,遣退了众人,只独自一人待在书房中写字静心。
笔下泼墨挥毫,笔走龙蛇间,心情果然阔朗不少。
纸上并非她惯常书写的簪花小楷,而是大气磅礴的狂草,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了,仿佛只有这在急速挥洒间,起伏的心绪才能真正平静下来。
至于书写的内容,也是随性而为。
譬如现在,她脑中浮现出来的,是关于苏镜辞名字的那句诗,便也随手写了下来。
想起锦妃的遭遇,心底不由唏嘘。
这个世界,委实颠覆了她从前所有的认知,记忆中穿越前的那些生活,似乎开始渐渐淡去。甚至有的时候她会想,那二十年的经历,会不会只是南柯一梦?
长叹一口气,将笔一掷,身子往旁边的贵妃榻上一躺,闭上双眼稍作歇息。
迷迷糊糊间,忽听得窗户外有“咚咚”的声音传来。
神情蓦然一凛,身子一跃而起,寒刃般的眸光朝窗外射去。只是,凛冽的目光在看清窗外之人时,登时柔软了下来。
无奈地抿了抿唇,伸手去开窗户。
窗户打开,夜色中,露出一张精致的脸庞,眸中星芒璀璨,比夜空中斑斓的星子还要耀眼几分。
是沈初寒。
他用手撑住窗台,翻身一跃,跳进了房中。
宋清欢伸手关好窗户,看着他清泠的眉眼略有无奈,“阿殊,你做梁上君子做上瘾了?”
沈初寒笑笑,眉眼间尽是璀璨光华。
他信步走到宣纸凌乱摊开的书桌前,“最后一夜了,我想你想得睡不着。”
如此直白的情话从沈初寒这般凉薄的人口中说出,若叫人听了,定会惊掉下巴,只宋清欢早已习惯,浅浅一笑,依旧拿过软枕,在贵妃榻上斜斜斜靠着,眉眼间晕染出一抹温暖的情绪。
沈初寒一来,她的心情便不由自主好了不少。
沈初寒坐在书桌前,随手翻动着桌上胡乱堆放的宣纸,抬头看着她,好看的眉眼微蹙,“阿绾心情不好?”
她的这个习惯,沈初寒自是清楚得很。
“嗯。”宋清欢自知瞒不过他,索性也不否认,语声恨恨道,“明日就要回国了,君彻和昭帝却还活得好好的,让我怎么甘心?!”
沈初寒闻言,眉眼亦冷凝了几分,“放心吧阿绾,临都这个地方,我们很快会再回来的。到时,这些人,一个都逃不掉。”
宋清欢淡淡叹一口气,抬眸望向他,“我只是这么一说,你不必因此打乱自己的计划。”
要回临都,沈初寒就必须恢复他昭国皇子的身份,而这,又岂是件简单的事?
“好。”沈初寒凝视了她一眼,点头应了。
宋清欢的话,不论是什么,他总是无条件无理由地答应。
忽的,他的目光落在手中一张宣纸上,手指几不可见地一僵。
宣纸上,是笔走龙蛇的狂放草书,可他还是轻易认出了写的是什么。
那是一句诗——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英俊的眉眼间蓦地染上霜寒,握住宣纸的手克制不住地一用力,脆弱的纸张上出现了褶皱的痕迹。
“怎么了?”宋清欢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抬眸望来,不解开口。
“没什么。”沈初寒不动声色地垂了眸,目光闪烁一瞬,恢复平静。
他虽这么说,宋清欢却有几分不信,起身站了起来,走到了沈初寒身后。一面自然地将胳膊搭在沈初寒肩上,一面朝他手中的宣纸看去。
这一看,神情微微色变,搭在沈初寒肩上的胳膊,也似有一瞬间的僵硬。
沈初寒没有回头。
可是,他就是敏感地感觉到了宋清欢身体的变化。
“阿绾,这写的是什么呢?”他缓缓开口,语声是一如既往地温和。
明知道沈初寒看不见,宋清欢还是扯出一抹浅淡的笑意,语气平静,“没什么,随意写了几句诗。”
她没有去拿那宣纸。
因为她知道,以沈初寒多疑的性子,如果自己稍微露出点破绽,他就会察觉出什么来。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沈初寒语声缓缓,念出了纸上那一句诗,声音清清冷冷,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不紧不慢地转头望来,尾音微微一挑,“这是阿绾自己想的?”
这句诗里暗含了苏镜辞的名字,沈初寒不可能看不出,宋清欢正暗自着急,难免有几分神似恍惚,听得沈初寒发问,神思一敛,抬头看去,猝不及防撞进一双幽深的眼眸中,如漩涡一般,似要吸走人的心智。
不知为何,看着沈初寒幽深如墨玉的眸子,她心跳一滞,又有一瞬的走神。
直到沈初寒的声音再度在耳旁响起,她才猛然回神,摇摇头,“不是,是我偶然从某本诗集上看到的。”
“哦?”沈初寒鼻音微微,带着低沉,莫名地听得人心跳微滞。
宋清欢心跳更快了,抿抿唇定了定心绪,主动开口,“阿殊没有发现?这句诗中,暗含了苏镜辞的名字。我当时见了觉得有些意思,所以记住了。说不定,苏镜辞的名字,也正是从这句诗中而来。”
她言笑晏晏,眸子清澈,可只有她自己清楚,自己心中有多紧张。
她不想骗沈初寒,可在这件事上,她却觉得,与其让沈初寒知道真相疑神疑鬼,倒不如永远烂在自己的心底。
“是么?”沈初寒轻笑一声,眸子半眯,清冷的眸中倒映出宋清欢小小的身影。“阿绾……倒是惦记着苏镜辞……”
他的声音有几分嘶哑,双眼朦胧的模样,仿佛喝醉了一般。
可他分明,滴酒未沾。
宋清欢垂在身侧的手急不可见地动了动,脸色却是陡然沉了下来,“阿殊,你这话是何意?”
瞧见她清澈眸中的愠怒,沈初寒长睫一眨,忽的伸出修长如玉的手,用手指轻轻捏住她的下颌,身子微微前倾,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宋清欢肌肤上,激起阵阵酥痒。
“阿绾……”他缓缓开口唤她的名,声音绵软而沙哑,听得宋清欢身子也软了下来,“阿绾,我是何意你不清楚么?”
宋清欢长睫微微一抖,下一刻,听得沈初寒醉酒般沉哑的呓语缓缓传入耳中,“阿绾,我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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