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识得流月和沉星,忙上前询问情况。
听完两人焦急的叙述,一颗心不由沉到了底。这波黑衣人看来早有准备,不仅先解决了期门骑,还有意劫持舞阳帝姬作人质。
而寺中多为僧人香客,压根就没有还手之力。
与玄净商量片刻,决定一方面让玄净清点寺中会武的僧人,同他和慕白一道前往林中查看情况,另一方面,派小顺子带了几个会武的僧人连夜下山搬救兵。
然而等他们赶到悬崖处时,黑衣人已经离开,周围只剩死一般的沉寂和黑暗。夜色太黑,完全看不清崖下是什么情况,只得等到今日一早再做打算。
好在……宋清欢和沈初寒没有出事。
见沉星和流月确定宋清欢无碍了,慕白忙拨开人群焦急地过来,顾不上行礼,急急道,“殿下,我家公子……?”
宋清欢点点头,将绳索递给他,沉声道,“对,沈相还在下面,快拉他上来。”
慕白喜出望外,连声谢过,又将绳子垂下了山崖。
很快,沈初寒也被拉了上来。
“公子,您没事吧?”见他站定,慕白忙急急上前,担忧地询问。
“我没事。”在众人面前,沈初寒又恢复惯常的清冷。
慕白的目光落在他被布包扎的胳膊上,一愣,狐疑地抬头看向沈初寒,“公子,您受伤了?”
“皮外伤,不碍事。”沈初寒语声淡淡,目光在在场之人面上一扫。
“等下了山,尽快找给大夫给沈相瞧瞧。”宋清欢却是开了口,看慕白一眼。
沈初寒似有些意外,挑了挑眉,却软了口气,“也好,便找个大夫吧。”
人群中的苏镜辞目色一转,眸中略有深意。他分开众人走了出来,笑笑,面上是如释重负的神情,“帝姬和沈相是总算是平安无事地归来,本皇子也就放心了。昨夜听你侍女说你和沈相被人追杀,还跳崖了,真真是吓了本皇子一跳。”说话间,目色却不断在宋清欢和沈初寒身上淡淡流转,掠过沈初寒胳膊上精致的结,掠过他略有些不整的衣衫,眼中满满深意。
宋清欢朝他略一颔首,微微一笑,“让三皇子担心了,本宫没什么大碍。”
苏镜辞亦朝她温和笑笑,“如此便好。”目光一顿,神情肃然起来,“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帝姬……怎会和沈相一同跳了崖?”话中有探究之意。
“是本相连累帝姬了。”沈初寒忽的插话,神情冷峻,望着苏镜辞的目光若有所思。
宋清欢无奈笑笑,“谁让本宫正好住在沈相隔壁呢?那些黑衣人大概是想劫持一人做人质。此事……却也不是沈相的错。”说起来,也真是她倒霉,同样是住在沈初寒隔壁,这无妄之灾怎的不飞到宋清漪头上?
“昨夜那拨黑衣人,又是冲着沈相来的?”苏镜辞问,眸色深沉。
沈初寒点头,神情转冷。
“到底是什么人,竟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一而再再而三的行刺沈相!”苏镜辞斥一句。展开折扇一摇,唇一张,似还想说些什么,然目光落到宋清欢身上,一顿,咽下了想说的话。
宋清欢知他顾忌自己,宽和笑笑,凝了目色,“此事,本宫定会叫父皇再加派人手彻查。”
沈初寒转眸,朝宋清欢微微一欠身,“有劳帝姬了。”
这时,小顺子从山崖那侧走了过来,见宋清欢和沈初寒无恙,面露惊喜之色,忙加快了脚步。走得近了,才看到他身旁还跟着一官员模样的男子。
男子走到几人跟前,行了个礼,“下官孟齐,见过舞阳帝姬,见过三皇子,见过沈相。”
“可有发现什么线索?”宋清欢拧眉而语,有淡淡不悦。
这孟齐,便是聿国的大理寺寺卿,奉命调查沈初寒遇刺一案的官员。她虽然不指望他能揪出幕后黑手来,但这么些天过去了,却一点进展都没有,实在是无能。
若是能稍微查到些皮毛,好歹也能震慑住那幕后黑手,不至于如此猖獗才是。
孟齐额上汗珠不住往外冒,嘴唇抖了一下,小心翼翼开口道,“那些黑衣人一把火烧了整个林子,林子里已经……已经找不到什么证据了……”
“那……之前呢?可有查出什么线索?”宋清欢脸上的不悦更显。
孟齐的头愈发埋得低了,斟酌了一下,“下官……下官正在加紧调查……”背上冷汗连连。聿帝催得紧,这案子却是半分头绪也没有,如果舞阳帝姬和沈相此次再有任何三长两短,别说这乌纱帽,就是项上人头怕是也保不住了。
“也就是说……你查了这么久,却连半分进展都没有?”宋清欢气息变冷,生了几分怒意。
若聿国的官都如孟齐这般,聿国如何能强大得起来?!也难怪沈初寒执意要亲自留在建安调查,若凭这些人,怕是查个天荒地老也不会有任何进展。
孟齐支支吾吾着不敢回话。
气氛一下冷凝下来。
一旁的小顺子见情形不对,忙上前两步,朝宋清欢笑笑,“殿下奔波了一夜,不如先回禅房休息片刻,稍后再做打算。”
宋清欢知道现在自己再急也没有用,“嗯”一声,朝孟齐冷声道,“那就请孟寺卿再加派人手加紧调查,否则,叫父皇和本宫如何同沈相和凉国交代?!”
“是是是,下官一定加紧调查。”孟齐抹一把额上冷汗,忙不迭应了。
宋清欢看向沈初寒,“沈相也先回房歇息片刻吧。”
“帝姬请。”
沈初寒欠身一让,一行人穿过一片狼藉的树林,往禅房而去。
出了林子走不多会,便到了宋清欢的禅房前。
小顺子朝宋清欢一礼,“殿下,小的已带人将院子清理干净了。殿下若是介意的话,小的请玄净师父再找间干净的禅房。”
“不用了。”只是进屋梳洗一下,她也懒得折腾了。更何况昨夜打斗是在院中,房间里并没有遭到破坏。
小顺子应了,刚要推门请了宋清欢进去,却见第三间禅房的院门被拉开,有人走了出来。
凝神一瞧,是宋清漪。
她的目光在宋清欢面上一扫,很快定格在她身后的沈初寒身上,眸色一亮,快步走了过来。
“沈相,舞阳,你们总算是回来了,可把我急坏了!”说话间,美目水波盈盈,欲说还休地望着沈初寒,脉脉含情,并不显山露水,却又恰到好处。
宋清欢笑笑,“让二皇姐担心了。”
宋清漪亲热地拉过她的手,又是关切又是后怕,“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睡梦中只听到隐约的打斗声,出来一瞧,正碰上三皇子,他只叫我不要出门,好好在房中待着。后来我便听说你竟和沈相一起跳崖了?真真吓了我一大跳,一宿没睡。幸好方才有人来报说找到你们了,这才安了心。”
明明是关心殷勤的口吻,听来却总有几分别扭。尤其是“和沈相一起跳崖”几个字,似乎是无意识加重了语气一般。
宋清欢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撩眼看她一眼,“昨夜沈相被人偷袭,那些人想拿我做人质。沈相不想连累寺中其他人,所以引了黑衣人往林中去。后来黑衣人放火烧林,我们为了避开浓烟和火势,这才暂且避到了崖下。”
她不想出这个头,便把沈初寒推了出去。
照他的性子,大抵也不会关心这些。
沈初寒果然没有说话,倒是慕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自家公子向来性情凉薄,从不关心他人死活,怎的会突然关心起其他无辜之人的性命来?
宋清漪“哦”一声,眼中落重重暗影,心底却似有火在灼烧。这会才回来,也就是说刚刚才找到两人!孤男寡女在崖下过了一夜,谁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些什么?!虽然沈相是不近女色的性格,但仍旧让她嫉妒不已。
这一刻,她甚至恨那些黑衣人劫持的不是自己!
神情不由暗了下来。
宋清欢不想同她多说,抬首一抚额,“二皇姐,我有些不适,便先回房休息了。”说着,朝众人点点头示意一下,带流月和沉星进了院子。
发生了这种事,众人自不会继续待在灵隐寺,十里桃林最终也没有看成。一行人匆匆下山,各自回了四方馆和皇宫。
聿帝闻知,勃然大怒,一方面亲自到四方馆慰问安抚了沈初寒和凉国使团一番,另一方面撤了孟齐的职,另派了人手彻查此事。
翌日。
“殿下,方才有位内侍交给当值的小宫女一物,说是让转交给您。”流月掀帘而入,看向榻上的宋清欢。
“哪个宫里的内侍?”宋清欢不疾不徐抬头。
“说是有些面生,也未自报家门。”
宋清欢微微蹙了眉头,目光在流月手中的檀木盒子上一顿,淡淡道,“打开看看。”
流月应声,打开了手中的盒子。
“殿下,盒中有一圆盒,还有一张纸条。”
“拿来。”宋清欢掀了眼帘,有几分心不在焉。
流月将纸条递到她手中。
宋清欢展开一瞧,不由凝了目色,神情有几分怔忪。纸条上寥寥数字,却是笔走龙蛇,一字一划力透纸背。
“卿手背之伤,此药膏可除。”署名:沈。
——是沈初寒
他居然还记得那日在洞中之语……
宋清欢攥着手中那张纸条,心中猛地一跳。
他从不是这般心细之人,若是从前的他,绝不会对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女子行如此暧昧之事。一个人的性格绝不会轻易改变,沈初寒他……难道又对自己……?
可是,这一世,自己与他并无多少接触,他怎会喜欢上自己?!
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可能。
她或许因前世第一眼而对他生了几分情愫,可沈初寒却绝不是一见钟情之人。
“殿下……?”见宋清欢神情有几分不对,流月试探着出声唤一声,“您怎么了?”
“没……没什么……”宋清欢回神,将纸条攥入掌心,揉作一团。
“那……这圆盒……?”
“扔了吧。”宋清欢垂了眼帘,淡淡吩咐。
流月一怔,福身应诺。
转身刚要走,却听得身后宋清欢出声喝住了她,“等等。”迟疑一瞬,抬眸淡淡道,“还是……给我吧。”
流月心中好奇,却也没多问,将圆盒递给宋清欢,又退了下去。
宋清欢打开那圆盒,盒中是晶莹剔透的膏体,一股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她用小手指甲挑起一点点放在鼻端一嗅,分辨出其中几味治烫伤的名贵药材。
这小小的一盒药膏,必定价值不菲。
她叹口气,将药膏抹在手背上那烫伤的一小点处,望着窗外出了神。
忽的,又有脚步声传来。
还是流月。
“怎么了?”见她脚步匆匆,神情有几分急切,宋清欢放下手中的圆盒。
“殿下,重锦姑姑派了人过来。”
宋清欢微惊。
前几日她才刚见过重锦姑姑,这个时候忽的派人过来,所为何事?
来不及细想,坐直了身体,“快请人进来。”
进来的,是重锦姑姑身边得用的一个巫女,她记得唤作阿祯的。今日阿祯换了身寻常的宫女服饰,也是不想惹人注意。
“见过殿下。”
“免礼吧。”宋清欢坐直了身子,“阿祯,重锦姑姑派你前来,有什么事吗?”
“殿下,重锦姑姑约您下午未时三刻老地方一见。”
宋清欢皱了眉头,“可知姑姑找本宫何事?”
阿祯摇摇头,“奴婢不知,只让您务必带上流月和沉星两人。”
带上流月和沉星两人一同前去?以往她都只带一人赴约,另一人留在宫中照看,这次重锦姑姑居然点明让带流月和沉星一同前往?究竟所为何事?
压下心中淡淡的不安,冲阿祯点点头,“知道了,你去告诉重锦姑姑,就说本宫定会带她俩准时赴约。”
下午,未时三刻。
宋清欢到达未央宫前时,重锦已经在那株桃树下等着了,听到脚步声,转身望来。
“重锦姑姑。”宋清欢朝她笑笑,行了礼。
身后的流月和沉星也跟着行礼。
重锦冲她们挥挥手,示意她们先退后在一旁候着,然后看向宋清欢,眸中眼神波动,语气略有急促,“殿下可有受伤?”
宋清欢知她是问昨日坠崖之事,摇摇头,笑着宽慰道,“我没事,姑姑不用担心。”
重锦沉了目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清欢便将前日夜里发生的事同重锦言简意赅地省略了一遍,只是省略了山洞中沈初寒暧昧的言语。
重锦眉头皱成了一个结。
“也就是说,殿下和沈相将黑衣人往林子处引的时候,流月和沉星没有跟上去?”
宋清欢不知道重锦为何会问这个问题,一愣,忙替她们解释,“当时事情发生得太快,她们还来不及反应……”
“可是殿下却听到了隔壁的打斗声。”重锦的气息有几分沉。
宋清欢刚要再说,重锦却出声唤了流月和沉星过来。
“那夜沈相院中的打斗声,你们没有听到吗?”重锦冷声问道。
流月和沉星一愣,惭愧地低了头,“奴婢们后来才听到……”
重锦面色清冷,语气也变得冷硬,“当初我将你们放到殿下身边之时就跟你们再三强调,你们的任务,就是保护殿下的安危。现在殿下有难,你们居然都不曾反应过来?!那我让你们待在殿下身边有何用?!”眼中,有怒意跳动。
重锦向来是沉然的性子,很少有情绪外露之时,此时重重斥来,看来的确是气急了。
流月和沉星本就心中惴惴,一慌,忙跪下,先朝宋清欢磕了个头,“殿下,奴婢们自知保护不力,求殿下责罚。”然后又转向重锦,“也请重锦姑姑再给奴婢们一次机会。”
重锦对她们而言,不光是当初把她们带到殿下身边之人,还是她们的师父。所以她们内心对其十分尊敬,并不敢有半分怨言。
更何况,殿下此事,的确是她们保护不力。
重锦望着她们,眼中微有不忍。
主子离去之时,唯一的交代便是让她务必要照顾好殿下,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负了主子的嘱托。当初看中流月和沉星,一是她们无父无母的身世,既是孤儿,日后就不会有其他羁绊。二是她们骨骼清奇,是练武的好苗子。
只是当时时间紧迫,并没有训练太久,便带她们入了宫。原本想着殿下居于宫中,应该不会遇到性命之忧的情况,所以身边侍女不需要武功高强,只需衷心和灵敏即可。
现在想来,还是她想当然了。身在皇家,怎可掉以轻心?!
如今殿下武功虽然长进神速,但总有力有不逮之时,身边多两个帮手,总归是好的。
思及此,心肠一硬,别过头不看她们,“你们的武功还不足以保护殿下,如此,我只能另派他人了。”
这是要换掉自己?
流月和沉星心一慌,刚要说话,却见宋清欢面色凝重地开了口,“重锦姑姑这是要做什么?”
重锦朝宋清欢深深一鞠躬,“奴婢知道奴婢此举有越俎代庖之嫌,但奴婢宁可殿下怨恨奴婢,也不愿殿下的安危再受到威胁。”
宋清欢拧了眉头,“我自己能保护自己。再者,我今次也并未出事。”她知道重锦是为了自己好,可流月和沉星已同她有了深厚的感情,又甚知她的心意,岂能说换就换?
“这是夫人留下的唯一嘱托,奴婢不能辜负了夫人的信任。”重锦却是不松口。
“姑姑,奴婢们一定勤加练习,不会再让殿下置于任何险境之中。”沉星和流月忙急急保证,满脸恳切。
重锦望着一脸焦急而不安的她们,又看一眼明显不悦的宋清欢,心知自己不能做得太绝。否则,与殿下生了嫌隙,也不是主子所乐见的。
叹一口气看向宋清欢,“奴婢也不想做这恶人。既然殿下不舍流月和沉星,这两个丫头对殿下也是忠心耿耿,奴婢希望殿下能答应奴婢一个要求。”
见事情有转机,宋清欢微舒了眉头,朝重锦一颔首,“姑姑请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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