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这里钟扬接过道具之后,也情不自禁地带着复杂感情摸了摸那弓。
“很好。”谢思清说了一句。
本来,剧本上没这个动作。
然后,主角将弓的一边搭在板凳上,抬起腿踩住,让弓的另一边悬空,弯下腰开始咔嚓咔嚓地锯着。
锯木头的声音格外地刺耳朵。
在这里,主角锯了几下,抬头看看父亲,再看看弓,咬一咬牙继续拉锯。锯着锯着,感觉手里的东西放佛真的渐渐失去生命,正在发出悲鸣。
父亲那种悲伤刺激着他,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中,他也渐渐开始感到痛心。
在反光板的作用之下,钟扬的脸看着很立体。
因为钟扬是弯着腰的,打板的人要跪在地上,看得出来非常辛苦。
“最后这个表情很好。”谢思清突然道,“4号机推过去,快点,给他一个特写。”
然后,就在这个特写开始几秒之后,钟扬忽地抬起眼睛,直直盯进镜头里面,那双眼睛漂亮得很,让谢思清心脏都忍不住狂跳了几下。
这个家伙……谢思清想,突然之间耍什么帅……
“……cut。”谢思清刚想说重新来、不要耍帅、不要放电,而后突然察觉钟扬抬起眼睛之前这一段刚好够用,于是硬生生地改口道,“过了。”
这幕结束之后,他们中午休息。
吃过午饭,赵情给所有主创一人送了一个会飞起来的闹钟。
闹钟响时,会向上飞,人要钻出被窝坐起身来甚至站起身来或跳起来才拿得到,这样一来,赖床问题便能得到解决。
赵情这人有个毛病,喜欢送人东西,可以说是过分大方。
只要看到什么有趣玩意儿,她就想给朋友们一人送上一个,让大家也都瞧瞧并且拥有这个东西。
或者每次看到什么好东西在打折,她就会在头脑之中筛选一遍,看看哪个朋友会适合它。
而她自己,反而很少给自己买什么,钱都用来送人东西了,很多价格不菲的东西她都送出去过不少,自己却从来没拥有过。
舍不得给自己买的,就很舍得给别人买。
所以,这才刚刚认识没有几天,赵情已经送了五样东西给谢思清。
谢思清摆弄着闹钟,还把陈正直、迈克和吴一森等人的闹钟也拿过来,让它们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一会儿飞起来,一会儿落下去。
“你在玩儿过家家么?”钟扬走了过来。
“嗯。”谢思清说,“我在想,有没有可能,这些闹钟其实是ufo,外星人的飞碟,平时伪装成了闹钟的样子,等到地球上面每家每户都有一个之时,外星人就会下达攻击指令,让它们深更半夜在各个家庭里面忽然飞起来,一瞬间就击杀掉了所有地球人。”
“……”钟扬说,“你的过家家太血腥了吧。”
“……”谢思清不再自己编故事,转而对钟扬说,“今天这一个上午,你表现得挺好的。”
“……”
“你自己也感觉得出来吧?”
“嗯。”
“总是觉得做梦一样。”谢思清又说道,“第一部戏,是你来演。”
这种幸运,之前谢思清从来没有敢想过。
钟扬说:“我以前也没有想过做回演员。”
他们两个,都因为遇到了对方,改变了原本应该走的道路,让两条轨迹交错着缠绕到了一起。
“……时间差不多了,准备下午的戏吧。”谢思清道。
钟扬点了点头。
“这回没有紧张了吧?”
“……你这么一说,真的又有点。”
“可你刚才非常完美,还有什么可紧张的?”
钟扬理所当然地道:“就算每次都考第一,高考之时也会紧张的吧。”
“那就照我刚才说的再做一次。按摩一下穴位,再给自己打一打气。”
钟扬又问:“还有什么其他方法吗?”
“其他方法?”谢思清稍愣了一下,“听点笑话也能放松。”
“……你讲笑话?”
“也可以啊。”
“……”钟扬还以为谢思清只会讲冷笑话。
“那天听到一个蛮好笑的。”谢思清道,“一群动物开完party之后,冲进7-11便利商店里买东西,店员将它们都给打了出去,却独留下了小羊在店里面。请问是为什么?”
“……不知道。”
“因为7-11便利商店24小时不打烊啊。”
“……”钟扬立刻觉得,果然谢思清只会冷笑话。
“还有一个。”谢思清又说道,“有一个人碰到上帝。上帝大发善心决定实现他的一个愿望。那个人想了想,说,听说猫有9条命,太让人羡慕了,也赐给我9条命吧。上帝答应了他。愿望被实现后,他想试上一试,反正有9条命嘛,死掉一条也没事的。于是他就卧在了一条铁轨上面,火车开过,他却彻底死了,这个又是为什么呢?”
“不知道。”钟扬飞快地答,他从来不思考。
谢思清说:“因为那辆火车有10节车厢。”
“……”
“……行了。”谢思清感觉到有一点不对劲,没有再讲接下来的,而是说,“快去准备下午的戏吧。”
下午,拍摄继续。
弓被锯成两截,藏在柴垛中后,钟扬扮演的主角看着自己父亲悲恸的样子,想要去安慰他。他走上前,轻轻说了一句:“将来铺子一定还会开起来的。”
父亲摇了摇头。
“真的。”主角拉起父亲的手,“你相信我,不会断的,不要绝望,铺子绝对不会到此为止。”
……
——就在下午的戏即将拍完之时,凤梨酥的老板过来探了个班。
今天是第一天正式拍摄剧情,所以作为投资过来看看情况。
不过,在整个过程中,他不是很满意。
终于,在一天结束前的开会讨论里,凤梨酥老板问谢思清道:“怎么没有赵情的戏?”
“目前没有。”谢思清说,“今天让她过来主要就是熟悉一下,毕竟赵情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演戏这个东西。”
凤梨酥老板说:“我认为,她的戏要多一些,要多一些!”
他还是喜欢把重点重复两遍。
谢思清觉得有一点奇怪。
之前这个老板并没过多干预,怎么见了赵情之后立刻变了。
“还有,赵情那么漂亮,身材也好,大胆一点,会有更多人看。”
“……嗯?”
“我是感到,这部戏里她的造型太保守了,都看不出实际上有那么好看,特别可惜。”
“……”
“多show一些,配合宣传,是个噱头,你改一下,改一下。”
这个老板对于噱头是多热衷……之前选男演员时,也是一直强调噱头,要请能请到的最大牌的明星,要不是因为钟扬肯加入,十有□□就要由个三线小明星来出演了。
不过,谢思清还是很温和地说:“不改了吧,这部戏里没有必要。”
谢思清倒是也能理解这老板。现在投资电影亏多盈少,甚至有人统计出70%-90%都是亏的,投资商干预已是家常便饭,早就从之前参与选角等等演变到了指挥方方面面。
“怎么没有必要?”凤梨酥的老板说:“一部片子要有谈资。管它是什么主演太胖脸太圆,还是一柄弹弓打下一架飞机,全都可以成为谈资。我们这部戏呢,男主演这么俊,女主演这么美,弄得大胆一点,也能够吸引人,不要让人看不出来。我的话就放在这里,你按这个思路修改。”
谢思清笑笑,还是摇摇头。
“你看那个,最近那个,”对方又道,“戏里面有s-m,皮鞭滴蜡都有,还是3d制作,让人身临其境,还没等上映呢,到处都在谈论。”
话说到了这里,谢思清也强硬起来,他缓缓道:“在我看来,用突破下限来吸引人看新的下限,叫做缺德。”
凤梨酥的老板脸色有着一丝恼怒:“可是这是这个行业当今现状。”
“我不这么觉得。”谢思清语气没什么起伏,“如果这是这个行业当今现状,那么我以身在这个行业为耻。”
“……”
其实谢思清现在已经好得很多了。
在最开始,谢思清很固执地认为,导演就是要拍自己想要拍的东西,过分在乎多少人看、多少人谈、多少人喜欢,那是政客才会做的事,而非从事艺术的人。那时他常觉得,电影就像他的生命一样,每一部电影都是他生命的组成部分,自己执导的戏,必须由他做主。不过,后来,谢思清也渐渐明白,不管怎么说,导演要为投资人负责,拿人的钱要有担当,没办法太随心所欲。后来的那些年,为了池文越,他已经改变了很多,虽然,在很多问题上他依然不让步,每次到了不愿让步之时,他都感谢中国这种以导演为核心的机制,因为在好莱坞,制片方的权利大于一切。
一旁的陈正直突然插了句话:“我也觉得没有必要。”
“哦?”
制片人应该代表投资方,所以老板也愿意听听看。
陈正直道:“我们这部电影不是针对你所说的那个群体,这电影投资小,本身受众市场已经够回本了,不伦不类也许反而会流失原有的目标观众。我在这个行业多年,请你相信我的经验。”
“……哦,”凤梨酥的老板见很有经验的陈正直都这么说,口气软了不少,“我是感到,都看不出她多漂亮,特别可惜……特别可惜。”
谢思清和陈正直都没有接话。
凤梨酥的老板也没再说什么。
然后,谢思清抬眼看了看钟扬。
——发现对方正静静地看着自己,眼睛里面全是很难明了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