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的商讨部署,完颜亶回到寝殿时,已然三更时分了。
零星几声蝉鸣沙沙,提醒着天气渐热。
完颜亶舒了舒手臂,见七娘窗前依旧亮着灯,不由得拧一下眉头。
近来战事胜负不定,自己自是为金国弹尽竭虑,鞠躬尽瘁。
而七娘……
完颜亶低头一笑。
据侍女讲,她挑灯夜读,多是看些兵书舆图。呵,还能为着谁呢!
“谢七先生,”他朝门上轻叩两声,“还不曾睡么?”
屋中嗯了一声。
完颜亶顿了顿,向身旁侍儿吩咐了一声。不多时,只见他端着一碗汤团子进屋。面色难掩疲惫,却依旧挂着笑。
“夜色深沉,想来先生饿了。”
他轻轻搁下,倒没有多的话。
七娘的侧脸被灯火照亮,轮廓似晕开金边,空灵又不真实。
她抬头看了眼:
“多谢。”
完颜亶在她对面坐下,欲语不语。
又过了半晌,七娘方掩上舆图,只道:
“你才下朝吧,可吃过了?”
完颜亶趴在案头,本昏昏欲睡,闻得此言,却一瞬亮了眼睛。
“近来废寝忘食,还不曾用饭。”他笑道。
七娘瞥了眼汤团子,还冒着热气:
“你吃吧,我不饿。吃完快回去歇下。”
完颜亶却摇摇头,又将汤团子朝她跟前推了推:
“先生为先。他们过会子再送来就是。”
七娘不再推辞,也不动筷,只道:
“近来宋军多有告捷,我很开心。但对你们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怎的还有心思来我这里?”
这话说来锥心。
完颜亶面色僵住。谢七先生下个逐客令也能噎得人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转而含笑,故作不懂:
“先生开心就好。近来不见一个笑脸,学生还以为得罪了先生。”
七娘哼笑一声。
完颜亶自小就爱带着天真的面具,幼时还能唬唬人。可他如今已是大金国主,也不知天真给谁看!
他见七娘并未生气,又趴回案头,叹了口气。
只撇嘴道:
“做皇帝真累!事无巨细尽要操心,战事一起,朝上那群废物只巴巴望着你。好没意思!”
“先生,”他撑起头,“阿亶觉得愈发不会做皇帝了!”
他偏头望着七娘,似乎所言并非军国大事,而是一道难解的功课。
七娘被他这样子气笑了:
“别这般看着我,我亦不会。我不过带你读书作文,别的事我管不上,也管不来。这些事,日后莫提了。”
完颜亶讪讪,神情中带着幼稚的不服。
他抬手指向案头叠起的舆图:
“那这是何物?”
七娘转头看去,伸手抚过,食指在其上轻点:
“这个么……我总要算着路程,算着日子,看我夫君何时接我回家啊!”
完颜亶一瞬泄了气:
“先生还想着走啊……”
他叹了声:
“可阿亶年幼,先生果真能放下心么?”
七娘手指微顿,扫了他一眼。她目光冷冽,心下却有些动容。
十年了,也算是看着这孩子长大。
她见过完颜亶傻里傻气地悬梁刺股,也见过他被皇叔们逼得退无可退。即位之初,力排众议兴汉学,行汉制。
其实,也是个顶不容易的孩子啊!
她转头看向他,这孩子在她面前,似乎从未有甚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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