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想知道,这个天大的误会是哪里冒出来的?
好听低沉的嗓音,从他的唇边溢出,他压下心中的不悦,耐着性子问道。“小花姑娘,我从未想过要去李家提亲,你恐怕对我们的关系,有点误解吧?”
原本气势嚣张的李小花脸上一阵青白,她险些气炸了,指着洪锦儿的手,顿时颤抖起来。“吴大哥,你要有良心!我一直来给你送东西,你可都收下了啊!我娘说了,你看上我了,对我有意思的!”
吴鸣紧蹙的眉头,几乎可以夹死一只苍蝇,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平日里看李小花热情爽朗,他少了几分戒心,没想到……李家居然像这么就赖上他,因为看他有一张丑脸,就觉得随便塞给他一个女人,他都要感恩戴德,欢喜激动?!
纵然是他,与人和善,不想跟任何人争执,但他也是有脾气的。
他有些生气,额头的青筋微微跳动,直直地望向脸红脖子粗的李小花,他讲究君子之礼,却也不想被人玩弄于鼓掌。
如果不是想跟村子上的邻居和睦相处,他完全不会收下那些东西,毕竟他的薪金不少,一把青菜亦或是几颗鸡蛋,他怎么可能买不到?只是,他误以为那些是民风淳朴下的单纯善意……但李家却是想用这点小恩小惠,把他跟李小花强行绑在一起?!
洪锦儿大概听了个七八分明白,见吴鸣脸色不好看,眼底有着压抑的怒气,可见,他这是被人算计了,上回是吴鸣英雄救美,这次,就让她站出来为他打抱不平吧。
她轻轻咳嗽一声,往前几步,俏丽的脸上尽是笑容。“小花姑娘,每次你送东西来,吴公子可是给了钱了?”
此话一出,李小花活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恼羞成怒。“是又怎么样!吴大哥喜欢我,不想让我白跑一趟,当然会给点银子了!”
“这些,都是你想的吧。在我看来,吴公子是因为你专程送了东西来,又不好意思说不要,免得影响邻里之间的感情,所以才出了银子,这明明是跟你家买了下来,你说送并不恰当。再说了,就算使他一文钱不给全都收了,也不见得是对你有心——”
洪锦儿说的头头是道,怎么说也是洪家鲜少几个可以跟着兄长出去谈生意的闺女,她的思绪分明,很快就理清了来龙去脉。
吴鸣在心中叹了口气,正如洪锦儿所说,他每次都给了银子,而且比起市场上的价格,故意多给了一点,就是不想走到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那一日。
他生气的,不是这些没见识的妇人打上他的主意,而是她们背地里是否忖度着因为他的毁容,而一定会被人牵着鼻子走,甚至被安排一个他完全不喜欢的女人成亲,打乱了他一个人的清静生活!
他,本以为自己好不容易拥有了与世无争的人生,甚至在外行走不必再戴着锥帽,不再有意无意地抗拒别人的目光,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没想到,竟还是觉得无比难堪!他表面上只是个普通人吴鸣,但骨子里属于明遥的骄傲和自尊还在,哪怕他一辈子独身,不娶任何女人,他也不想有人如此漠视他,如此摆弄他的人生!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还没问你呢,你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狐狸精!来这里破坏我跟吴大哥的感情!”李小花怒不可遏,每次送完东西,她都能得到一两银子,回家之后,李氏不忘夸她几句,毕竟那些青菜鸡蛋什么的,完全不值钱。可一两银子却是李氏洗一个月衣服的价码,一家人开心之余,更是想着吃定了吴鸣这个冤大头,一定要把女儿嫁过去享福的。
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吴鸣,知道他被冒犯,心中不爽,但教养让他至今还是沉住气,可见这个男人的耐心很好。
思及此,洪锦儿徐徐露出笑意,主动勾住吴鸣的手臂,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我不是狐狸精,我才是吴鸣的未婚妻,我们之间是有婚约的。”
在自惭形秽中,李小花是哭着跑掉的,当然,最后也不忘把菜篮子带走。
吴鸣不太苟同地转向锦儿的方向:“洪小姐,你刚才这么说,有损你的清誉。”
“你很不高兴不是吗?你不想跟女人一般见识,但憋在心里,必然更加难受。女人跟女人说话,反而来的简单多了,这不,我给你解决了你的麻烦,就算是乡野人家,知道你有了婚约,他们也不可能继续纠缠你的。”
“我并不想跟人起纷争,只是想要平静度日。”吴鸣回头定定看着自己的院子,他本打算在这里定下来,辗转游离的滋味不太好,不过,一旦村子上关于他的流言多了,他最后只能搬走。
洪锦儿抿了抿红唇,那一刹那,她似乎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孤寂,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她太冲动过了头吗?
“可是,成亲是一辈子的事,你总不能纵容别人爬到你头上来了吧。”跟着吴鸣,她不肯死心,继续问。
“洪小姐,这次的事就到此为止,你站出来为我解围,谢了。以后,你别再来了。”吴鸣心里明白,洪锦儿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儿,即便她爽朗大方,也没什么架子,但他一点也不想要招惹。
更何况,他的心里,还有一个人,纵然他绝不可能跟那人在一起,眼下他还不曾打算胡乱找个女人成亲。
洪锦儿渐渐停下脚步,目送着吴鸣越走越远,她知道自己家世不差,长相也不差,即便称不上是绝色美女,被一个男人如此忽略漠视,倒是头一回。
吴鸣是在抗拒什么?是因为他们看上去不太匹配的身份,还是他们天差地远的容貌?可是,他给她的感觉,明明不曾因为容貌尽毁而自暴自弃啊,相反,他比很多男人都更加正直更有能力。
她……很确定,吴鸣比起那些外表光鲜,内心肮脏丑陋的男人,她对他刮目相看,也有好感,可惜,对方完全对她没有半点感觉,当真是嫌弃她年纪稍大,还是认定她没有魅力?!
可是,她要就这么放弃吗?
……
栖凤宫。
农历初六,京城下了整个寒冬第二场雪。
今日,秦长安起的很早,醒来,就发现身畔的位置早已空落落了,她狐疑地起身,从架子上取下一件厚实柔软的斗篷,披在身上,打开门,找寻着龙厉的身影。
院中落了一地的雪粒子,晨光蒙蒙微亮,然而,却有一个女人立在院中,手持线香,对着梅树颔首而拜。
而女人身后,还有个男人,他定定地站在原地,一步不曾挪动,任由雪花飘舞,染白了他的发鬓和双肩。
秦长安只觉得这画面十分怪异,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也不知是人是鬼,是魅是妖。这男人一袭天青色的斗篷,身形高挺,黑发束顶,戴着玉冠,晨光照耀着他的四周,犹如流萤沾襟,他的身子抹了光华一般,有种说不出的美丽。
秦长安轻移脚步,缓缓向他靠近,这才看清正是早起的龙厉,而那个女人是程笙姑姑。
听到身后的步伐,龙厉悄然转身,见来人是秦长安,搂住她往自己怀里带,神色一柔。“怎么不多睡会儿?”
“睡醒了,就不愿再躺着了。”她顿了下,看向程笙姑姑。“你们在做什么?”
程笙姑姑侧过身子,朝着秦长安行了礼,但看了看龙厉,依旧保持沉默。
秦长安察觉出什么,再看这样,像是在祭奠怀念某人,能让龙厉摆在心里的亲人,就只有先帝和德妃两人了。
自从她嫁给龙厉,成为靖王妃之后,上头没有公婆需要孝敬,但身为皇家儿媳妇,她不至于连自家公婆的离开人世的日子都不记得,德妃娘娘倒是冬天走的,可也不是今天啊。
“生前她最喜欢的有两种花,一种是芙蓉,另一种就是梅花。先帝常常在朕耳边说,她是在那年冬天第二场雪天离开的,当她走后,宫里的梅花在一夜之间全都绽放,先帝常常笑言,她是梅花仙子下凡来,只能在人世停留短短三十载,时间到了,就要回归天庭。”龙厉神色平和,淡淡一笑。“偶尔朕想起来,就会看看下第二场雪的时候,梅花是否开了,若是开了,就选在这日祭拜梅树,没想到被你撞见了。”
他的言语极为平静,听不出更多的情绪,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早已没有关于生母德妃的任何印象,但正如秦长安所说,兴许他性情里最后那么一点温柔,就是从德妃的血液里流淌过来,继承给他的珍贵财富。
“我陪皇上站一会儿吧。”她从程笙姑姑手里接过那一根线香,毕恭毕敬地鞠躬三回,再将线香插在地下。
“好。”龙厉搂着她的肩膀,两人就这么相顾无言地站在院子里,雪花依旧从天上不断地飘舞,但靠着她伫立的她却感受不到半点的寒意,相反,她的眼睛是温暖的,手心是温暖的,心底也是温暖的。
德妃生前最大的愿望,无非是两个儿子可以在将来艰险的皇权之路上存活下来,有妻有子,平顺安康吧。
眼下,姑且不谈一年前龙奕龙厉之间的争斗,至少龙厉也是看在德妃的面子上,才愿意留下龙奕一条性命,哪怕在别人眼里,龙奕在小行宫的生活,等同于被幽禁,但她明白,若不是他们是一母所生,龙厉早就把人杀了。
这下,蒋思荷陪着龙奕,据说把小日子过的有滋有味,即便这对兄弟俩之间的隔阂和心结还会存在许多年,但没有任何人把对方赶尽杀绝,连累女眷孩子,已然是很好的结果了。
只是不知道,在小行宫里,龙奕跟蒋思荷是否也过了个安稳年?她不曾再派人送那些华而不实的礼物过去,虽然宫里库房堆了不少,只是令手下挑选了一些宫里上等的食材,当成是应景的年货,十天前就送过去了。
她明白,或许在小行宫里,多多少少有些寂寞,但那是没办法的事,短时间内,龙奕不可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但至于以后的事,谁又说的清楚呢?
一年前,她不理解蒋思荷的决定,觉得蒋思荷在一棵树上吊死的行为,实在是对自己的一种牺牲,但一年后自己回头再想,反而多了几分理解和感同身受。
毕竟,这世上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哪有一家之言的?世间夫妻的姿态千万种,只要身在其中,心甘情愿,也是一种修炼。
“发什么呆?”龙厉面露威胁,靠了过去,刚才她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整个人的心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没什么。”她笑着摇头。
龙厉抬起手,往她光洁的额头上弹了下。“不用担心他们,前几日刚有人回来跟朕通报,他们好的很。”
她无奈一笑,捂住额头,不让他再耍这么幼稚的花招。“什么都瞒不过你。”
他拉过她的小手,径自往屋子里走去,像是赌气的孩子一般,发着牢骚。“那就别瞒。”
“三郎,你可有想过以后如何安置他们?难道让他们余生几十年,都住在小行宫吗?”她轻声试探。
“除非他来求朕!”龙厉说完,狠狠地踹了一脚在门上,发出一声钝响,旁边两个宫女吓得脸都白了。
秦长安急忙挥挥手,把人赶到门外去,免得被龙厉迁怒。龙厉的毛病不少,身为他的妻子,她自然了解,尤其是在清晨,他若是没睡好,亦或是被人打扰好眠,那脾气就更加厉害,完全无人能够招架。
既然是她惹出来的,也只能由她自己来善后。
只是,他们之间当真许久没谈过龙奕夫妻的话题,她认为这件事自己有些小小的愧疚,但对于龙厉而言,他们兄弟俩最终反目成仇,也是她心目中最大的遗憾。
“别动不动就发怒,我不是说了,怒气伤肝,对身体不好?”她伸出手去,在龙厉坚实的胸前揉了揉,他这样的脾气实在太坏了,若不是她在一旁时时刻刻提点一下,她真怕他成为一个短命的暴君。
养生之道,可是需要慢慢来的,否则,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指望长命百岁。
他五官微微一扭,脸色实在阴沉难看,心中当真火气不小,毕竟这个话题,他从不主动提起,但两人心照不宣这么久,秦长安还是问出口了。
她神情沉凝下来,整个人也变得静谧,似乎有什么心事,如此沉吟许久。
“我没指望你们在此生可以和解,只是不认为小行宫是安置他们一辈子最妥善的地方……初冬的时候,那里北面有一处山洪爆发,虽然暂时没有影响到小行宫,但导致他们整整一个月无法出门,门口尽是泥泞,那边人手不够,甚至连他们夫妻都亲自搬掉从山上冲下来的石块和泥土……但是,他们什么都没说,不是吗?”
她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心情十分震惊,比蒋思荷先前跟自己闲聊时候,谈及他甚至亲手做了鸡笼的时候还要震惊。毕竟,谁能想象一个皇子,甚至是一个天子,放下最后一分尊贵,弯着腰,在门口搬石头,亦或是铲掉烂泥的样子?
就算龙奕没有龙厉的爱洁成癖的毛病,但他从来都给人一种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感觉,在小行宫才短短一年时间,就能卷起裤脚,踩在山泥里做事?
“他是在赎罪吗?他以为这样,朕就可以当作一切不曾发生?”龙厉敛笑,眼眸像是酿着血似得艳红。“他错了,错的离谱!”
别等有朝一日,让他后悔没有赶尽杀绝,反而让龙奕养精蓄锐,韬光养晦,卧薪尝胆,卷土重来。
秦长安被他决绝的神情震慑,说不出半句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踩着愤怒的脚步离去。
完了,她在心里低呼一声。
“三郎,不许走。”从背后紧紧抱住他,秦长安细瘦的双臂越收越紧,这一次谈判失败,她明白了一件事,她只能暂且搁下,等以后时机成熟再谈。不过,她不想再因为其他人、其他事,轻易影响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更不想耗费大量的心力跟他冷战。
------题外话------
这几天都万更啦,因为要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