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厂房内。
杨承宗的一番话经过透明玻璃反射,清晰的传入了现场每个人的耳中。
刹那之间。
唰——
现场所有人近乎同时做出了一个表情:
嘴巴微张,脖子前伸,脸上肉眼可见的浮现出了一个问号:
【o.O?】
不过很快。
钱皋韵便率先回过了神。
只见他略显呆滞的表情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沉声问道:
“承宗同志,你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钱皋韵很早就意识到了实验结果的不对劲。
但这个“不对劲”仅仅是针对事件本身,至于具体哪里出问题他并不清楚——毕竟整个研发过程他并没有亲自参与。
在钱皋韵想来。
即便是气体交换膜出了问题,可能的原因也有很多种。
例如气体交换膜的制备材料质量不过关,一整批的中空纤维膜丝没有达到对应精度。
又例如气体交换膜在材料上是合格的,纸面参数上没有异常,但扩散片在实际过程中出现了过度剪切应力等等.....
但无论是哪种猜测,钱皋韵都从未把箭头指向金属数位器。
这和钱皋韵崇洋媚外无关,而是他从未想过......
毛熊专家居然会坏到在这种设备上动手脚。
直白点说,就是低估了人性的恶。
眼见钱皋韵一脸的惊疑不定,杨承宗也不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随后他指着桌上的蓝色粉末和溶液,对钱皋韵解释道:
“钱主任,我也不愿意相信毛熊人会这么下作,奈何事实胜于雄辩。”
“你们看,桌上蓝色的粉末是无水氯化钴,溶液则是丙酮液体。”
“无水氯化钴在丙酮中融化后会具备一种特殊的热色性,可以短暂的具备气体六氟化铀的折射光谱波段。”
“然后.....你们再看这里。”
说罢。
杨承宗又指了指金属数位器的中段区域,解释道:
“在氯化钴溶液具备类六氟化铀光谱的时候,数位器的示数是380ft??,产水量是11312GPD——这两个数值虽然和真正的六氟化铀有所区别,但都处在一个区间。”
“然而当无水氯化钴的热色效应退化的时候,它显示的氯化钴溶液示数便变成了209ft??和6498GPD。”
“但根据我们此前对氯化钴溶液独立的检测结果来看,它的示数应该是740ft??和16000GPD之间。”
听闻此言。
钱皋韵顿时一怔。
过了十多秒,他才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承宗同志,你的意思是......”
“这台数位器的示数——或者说内部某个程序,会根据我们检测的物质来进行调整?”
“在检测与铀无关的物质的时候,它会正常显示某些数值。”
“当检测物与铀有关联的时候,它就会自动改成另一种判定逻辑?”
杨承宗点了点头,叹息道:
“没错,一般来说,含铀物质基本上都具备一定的放射性,在光谱上很好检测。”
“所以整个设备内部不需要设置什么精密的程序,只要放置一个可以感应放射性光谱的模块——例如可以检测射线的树脂光栅就行,这玩意儿在1930年就出现了。”
“而我们由于没有操作手册以及设备孤本的原因,所以从头到尾都不敢拆卸这台设备,只能在按钮上进行破解,所以......”
说着说着。
杨承宗便扬起手,仿佛想要一巴掌拍碎这台设备。
但他的手在空中悬停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舍得拍下,而是在空中无力的挥了一拳:
“哎!”
一旁的钱皋韵则如同雕像般站在原地,面沉如水。
金属数位器。
这是一个在气体交换膜研究早期非常关键的一种设备。
它的结构和原理其实要比王介福和钱皋韵此前解释的更加复杂,所以这里举个和原理有出入但便于理解的例子来解释整个过程:
假设有一台芯片模具贩售机,它可以自动识别国籍,只要你花钱就可以给你芯片设计图。
一开始。
一个老外来到贩售机这儿付了钱。
贩售机检测到买家是老外,就给了它正确的设计图纸。
紧接着,兔子来了。
贩售机识别到买家是个华夏人,就“叮”的一下给了你一张号称7纳米,实际上造出来是20纳米的图纸。
而兔子又不知道这些,便屁颠儿屁颠儿的回去生产了。
等成品生产出来后,兔子还拿着成品到贩售机这儿对比——结果和贩售机显示的7纳米数据一模一样。
接着兔子便兴冲冲的拿着这个‘7纳米’芯片去机子上试,结果发现这芯片别说运行了,tmd塞都塞不进去啊......
再后来——也就是现在。
杨承宗这个兔子搞出了个复方汤剂,变成白皮去买了张新图纸。
接着在贩售机没反应过来之前又变回了华夏人,同步又买了张新图纸。
结果兔子们当场把两张图纸一合计,发现贩售机给他们的“纳米”要比真正的纳米长整整三倍!
设计图的参数有问题,你投入再大的人力物力搞得再精确,也不可能得出可以适配的结果。
想到这里。
所有人的心中瞬间便窜起了一股怒火。
这群毛熊孙子......
“等等,我有一个问题。”
就在气氛有些低沉之际。
钱皋韵身边的裴丽生忽然眉头一皱,似乎发现了某个问题:
“承宗同志,你要知道,咱们在研发气体交换膜的过程中除了这台数位器,还有十六张毛熊那边给来的旧样呢。”
“倘若是交恶期那也就罢了,可当时毛熊和咱们还是蜜月期,完全没必要在样片上做手脚。”
“毕竟在蜜月期时候的那些援助中,比样片更重要而且落到实处的设备并不少。”
听闻此言。
其余几位从首都来的专家不由也点了点头。
别看兔子们现在和毛熊闹的不可开交,好像割袍断义老死不相往来似的。
谁都不能否认的是。
在双方交恶之前,毛熊确实是真心想帮兔子——至少行为上确实如此。
当时毛熊援助的156个项目都是成体系并且全品类的项目,覆盖面之广,帮扶程度之深,在全世界范围内之前不曾有过,之后估计也不再会有。
可以说是兄长帮弟弟,也可以说是上司培养下属。
总之这份情确实得承。
当然了。
兔子们能够如此豁达的原因之一,也是因为毛熊已经嗝屁了.....
咳咳。
总而言之。
在整个援助过程中,毛熊在蜜月期确实展露出了不少诚意。
尤其是核武器这块。
比这些样片更加贵重的设备、项目都有不少。
如果说那十六片样片是后期送来的物资那还好说,当时候双方已经快交恶了。
可它们抵达华夏的时间点正值蜜月期顶峰,首都的专家也统一检查过,被动手脚的概率确实几乎为零。
听到裴丽生的这番话。
杨承宗下意识张了张嘴,似乎想找些理由。
但最终他还是发现......
无论是哪种理由,似乎都没法解释这个问题。
然而令杨承宗有些意外的是。
就在他不知道如何应答之际,一旁的钱皋韵忽然开口了:
“你错了,丽生同志。”
此话一出口。
唰——
包括杨承宗在内,所有人的目光同时都锁定了钱皋韵。
裴丽生的眼中更是露出了一股茫然:
“老钱,此话怎讲?”
钱皋韵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的说道:
“丽生同志,你难道忘了吗?”
“那些毛熊的专家在离开615所前曾经取走过一次旧样,接着在他们离开华夏的前一晚,有一个人曾经单独上门找过你和我......”
裴丽生闻言一怔,回过神后瞬间瞪大了眼睛:
“老钱,你是说乌赫里诺夫斯基同志?”
钱皋韵点了点头。
裴丽生继续出神了几秒钟,接着便与杨承宗一样口吐芬芳了起来:
“#!难道他当时想提醒我们的就是这件事?”
钱皋韵缓缓点了点头。
裴丽生和钱皋韵所说的乌赫里诺夫斯基是毛熊的一位核燃料工程专家,和裴丽生他们的私交非常好,人品也相当可靠。
当时在撤离华夏之前。
前来615所进行技术援助的几位毛熊专家曾经找到过钱皋韵,表示可以在离开华夏之前帮他们将旧片上的放射性物质洗干净。
当时兔子们还没有这方面的技术储备,此前的放射性物质也都是由毛熊专家清洗的。
因此钱皋韵和裴丽生便打了个报告给上级部门,上面也很快同意了。
十六张旧片在两天后便被还了回来,上头的放射性物质也确实被洗的一干二净。
当时615所的专家们还特意用数位器检查过一次,没有发现任何问题——没错,那台数位器就是此时在钱皋韵他们身边的这台.....
结果在毛熊专家离开华夏的前一天晚上。
乌赫里诺夫斯基忽然独自上门拜访了裴丽生和钱皋韵。
他说自己很喜欢华夏的汉字,希望在临别之前,能请两位好友写一幅字送给他。
裴丽生和钱皋韵自是欣然应允。
但令二人意外的是。
乌赫里诺夫斯基要他们写的不是古诗名句,更不是励志成语,而是一句典故:
狸猫换太子。
当时的钱皋韵二人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但也没想太多。
毕竟华夏汉语本身就比较生僻,哪怕是后世都有老外在背上印着【内有机麻空调开放】的“咒语”呢。
因此二人当场便提笔,写下了两幅字送给乌赫里诺夫斯基。
如今想来.....
当时的乌赫里诺夫斯基恐怕并不是不了解华夏的文字,而是想借此提醒自己的好友!
至于为什么不明说.....
多半是因为当时乌赫里诺夫斯基...或者所有毛熊专家的身上,都被“自觉”的装上了窃听器吧。
至此。
所有的线都连在了一起,直指某个罪魁祸首。
饶是钱皋韵脾气极好,也忍不住喷了起来:
“穗宗,我#你大爷!”
现场的其他人虽然没有出声,但每个人的眼中都有一股怒火在升腾燃烧。
气体交换膜是504厂落成以来最重要的任务,从筹备过程起,整个厂区便在夜以继日的为今天的核验做准备。
他们用十个月的时间建成了厂区通往外边的黄河大铁桥,用5个月时间建成了4万平方米的生活区和厂区八项工程。
毛熊专家表示清洁度不过关,全厂1400名职工用一晚上便完成了毛熊专家认为需要花一个月才能完成的清扫。
不懂各类方程式,厂里便组织夜班学习,场场报名人数全满,从晚上七点一直学习到12点。
所有人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搞出华夏自己的气体交换膜。
诚然。
有研发就会有失败。
包括王介福、杨承宗在内,所有人其实都想过失败的情况。
但他们预想的失败都出在理论层面,是自己哪里哪里没做好。
哪怕让他们列举穷举法,都不会有任何人想到会是唯一的设备被人做了手脚。
委屈、
愤怒、
费解.....
诸多复杂的情绪,瞬间充满了所有人的内心。
过了片刻。
杨承宗的嘴角嗫嚅了几下,犹豫着对钱皋韵说道:
“钱主任,我们这次出了这么遭状况,上头不会就这样把亏给认了吧?”
...........
“把这亏给认了?怎么可能?”
半个小时后。
二机部。
听到电话里钱皋韵的转述,刘渤生顿时重重的一拍桌子:
“那些毛熊专家坑了咱们多少人力物力,咱们怎么可能会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皋韵同志,我现在郑重向你...还有504厂、615所的同志们承诺,这笔账我们绝对不会忘!”
“稍后请你把这句话转述给下面的同志,咱们今后的路还长着呢。”
“现在最主要的还是要安抚好同志们的情绪,不能把这些情绪带到后续的工作里,否则是会出大问题的。”
电话对头。
钱皋韵拿着话筒一立正:
“明白!”
说完这些。
钱皋韵脸上又浮现出一丝踌躇,迟疑着补充道:
“那个....刘部,咱们这次的实验失败,部里会追责吗?”
“追责?”
刘渤生愣了几秒钟,忽然笑了:
“皋韵同志,你这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小五柳,怎么现在忽然开始担心起官帽子的问题了?”
小五柳。
这是钱皋韵一个比较广为人知的绰号。
钱皋韵是27年生人,53到56年间去莫斯科大学进修加工作了四年时间。
期间由于表现实在太过亮眼,毛熊、海对面甚至宝岛都派人挖过他。
美人计不知道有没有使过,但金钱攻势可不少。
宝岛那边甚至还有人许诺了官位,表示会将钱皋韵以嫡系进行培养。
钱皋韵对于这些却通通嗤之以鼻,甚至还很有远见的对宝岛的说客讲了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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