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登基的自己,举目四顾,尽是陌生的朝臣,陌生的环境,一切都让他惶惶不安就如同现在的太子。高拱于他,亦师亦父,那是他安全感的来源。而眼前的陆准对于太子来说,固然绝称不上什么亦师亦父,但那道固然身型并不高大而身材也偏瘦削的单薄身影,却也是年仅十岁的小太子安全感的来源。
罢了,就这样吧……皇帝心中自暴自弃的想道,随后便开口传旨:“朕嗣祖宗大统,今方六年,偶然得了这样的病症,竟一病不起,实在是有负先皇所托,有愧于祖宗社稷。东宫年幼,朕今日就将他托付给四位爱卿,卿等四臣当竭尽所能辅佐东宫,遵守祖制,保固皇图。则卿等功在社稷,万世不泯……”
高拱听罢已然是嚎啕大哭,悲怆之情溢于言表。张居正、高仪心中如何作想尚不得知,但脸上也已然是泪流满面。唯有陆准,傻愣愣的抬起头来,很不合规矩的盯着皇帝看个不停,眼中惊愕不止,好似没有理解这份旨意的意思一般。
隆庆皇帝在心中深深叹气,让内侍先请三位先生下去休息,唯独留下了陆准。陆准并非阁臣,虽然是封了爵,但他这个爵位来路不硬,更是勋贵中档次最低的一个,按理来说,无论怎么想他都不可能有顾命托孤的权力。但皇帝金口玉言,话已经说出口了就是天下最大的道理,等闲不能轻易更改,要变卦也已经晚了。皇帝实在是觉得,对于陆准,他需要再嘱咐几句。
“陆卿……”皇帝叫道,“来,你过来,到朕身边来……朕……朕没有气力,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臣岂敢?”陆准眼神无助地到处乱看,失了方寸的样子却让皇帝再一次想起了二人初见时的样子。
“过来!这是圣旨!”皇帝板起脸来,命令道。
陆准只得膝行几步上前,跪在御榻旁边。
“陆卿,你与三位先生不同!”皇帝说话时,目光滞留在太子的身上,尽是满满的不舍和舔犊之情,“他们都是当世大儒,有大学问的人,腹内乾坤岂是你能相比?朝政有三位先生操持,必保无虞。朕之所以令你同为顾命,是看重你的忠心!你可明白?”
“臣明白!陛下信任微臣,臣必以死相报!”
“太子冲龄,主少国疑,难免有宵小作祟。陆卿,朕要你发誓,无论日后发生什么,哪怕拼上你的性命,也要保太子周全。你可能做到?”
“是,臣出身孝陵卫,世代为太祖皇帝守陵。幼承庭训,学到的第一字就是‘忠’。臣对太祖皇帝起誓,必忠于大明;臣也对陛下起誓,必忠于幼主。无论刀山火海,别说是臣一人的性命,就算搭上全家、全族,也势必保幼主周全,保大明江山周全。今日立誓,苍天见证,如违此誓,愿受天谴,上有苍天,必有报应!”
“好,很好!”皇帝满意地笑着点头,“朕信得过你!你如今已经是总督京营戎政,朕今日再破例给你节制侍卫官的权力……别说话!朕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朕也告诉你,朕信得过你,太子也信得过你!有你护持太子,朕就安心了……”
“……”陆准除了叩头谢过皇帝恩典,还能再多说什么?高拱那样的人能够如鱼得水,实在是他高拱的幸运,遇到了隆庆这样的皇帝。而此时陆准的幸运,同样也是由于遇到了隆庆这样的皇帝。
顾命大臣,京营十二万大军,再加上执掌扈从、门禁的侍卫官,陆准此时执掌的兵权已经是太重太重了。重到他不能也不敢握紧,否则,今日的太子,明日的皇帝,一定容不下他!
为什么总跟我开这样的玩笑?陆准走出皇帝寝宫的时候,神色忧虑,不是为了即将故去的皇帝,不是为了冲龄即位的太子,甚至不是为了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大明,却是第一次为了自己担忧起来。
当日夜,隆庆皇帝驾崩,次日一早,颁布遗诏,由皇太子继承大统,接掌皇权。
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即便太子冲龄丧父已然是悲痛欲绝,但群臣依旧要按照规矩办事,由高拱等人率众拟定劝进仪注,文武百官率领军民至会极门上表劝进,求太子即位。太子再三推让后,才扭扭捏捏的答应下来。
即位并不是说登基就能登基的,必然要有一番大肆的操办准备。高拱、张居正、高仪这三位名正而言顺的顾命大臣为此事忙得日夜颠倒,而唯独剩下陆准无事可做。
有心人甚至得知,自从先皇驾崩之后,在遗诏之中又获得了节制宫禁侍卫官权力的陆准就没出过宫门。据说是太子骤然丧父,觉得四周都是魑魅魍魉,一点儿都不安全,故而不准陆准回府,要他在自己身边贴身扈从,寸步都不准离开。
可怜陆准被太子折腾的几天几夜都没有睡好,刚刚领了宫禁的差事,责任背到了身上,却都没时间去看一眼。心里不住的琢磨着,万一要是出了什么大事儿可怎么好?
正巧这时候,群臣要太子为先皇的山陵事宜选定负责的人选,太子自然是按照内阁的意思,遵从旧例,让次辅张居正和司礼监太监曹宪一同负责。可张居正却在这个时候提出了异议,他极言自己并非行家,提出要举荐群臣中熟识地理的人和他一起去办事。言中话头指的这个熟识地理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出身孝陵卫的陆准!
人说陆准没读过几本书,更别说什么熟识地理了。但张居正就是明里暗里的暗示,陆准出身孝陵卫,对于陵寝必然知之甚详,比大伙儿都有研究,此事非他不可。
陆准在宫中呆的烦闷极了,也知道张居正这是有事情要和自己商量在找借口,恨不得太子马上答应下来。可谁知?弄清楚朝臣们要的是陆准之后,太子顿时发了火,第一次在朝臣们面前态度极其强硬的否决了提议,愣是打定了主意,绝对不肯放人。让陆准一时间也苦恼万分,只盼着这小太子早早登基,正了位置,好放他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