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三杨相继过世,小皇帝终于亲政,于是也学会了旷课。有那么一天两天,就干脆说朕病了,不能读书了。而到了素来喜欢带兵打仗,更是封自己当大将军的武宗皇帝,那就更不是个能坐得住的主儿了,整天流连豹房,什么经史子集?不想读!
但就陆准看来,太子殿下之所以不想读书,也并非全是孩童坐不住的原因,而是另有一些冯谦没有看到的缘由。
“其实啊,要我说,这也不能全怪陛下、殿下,那些讲课的先生们也不怎么样啊!”陆准对冯谦说道:“今儿个晨课的时候,我在屋外头偷偷的听了一会儿……哦,其实这段时日以前,我每天都去听那么一会儿两会儿的。别说太子殿下才六岁,就是我,也听不太明白里面的先生在说什么东西。”
“你要是能听懂,你就不是现在这副样子了。”冯谦觉得陆准只是单纯的对儒家的四书五经没有兴趣,所以才说自己听不懂。
但陆准却摇头道:“不是不想听,就是听不懂!你说说哈,我跟伺候殿下的公公打听了下,这才知道,太子每天要读书、背书,还要写字。每学一篇新文章,三日之内就必须背的滚瓜烂熟,而且,还不仅仅是背,那背也是有讲究的。要字正腔圆,句读分明,还得知道是什么意思。写字更是每天要写一百个,不仅仅是横平竖直,方正工整,而且连一个墨点儿都不许有,否则就得重新写。太子才多大?学这么多,那不跟填鸭子似的?再说了,我刚刚说我听不懂,你还真别以为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别的先生倒还好说,尤其是高老先生(高拱)讲课的时候,我是真的听不明白。你别笑,我听不明白,我敢保证,太子殿下就算是少时聪慧,也绝对听不懂!”
“你这话就不对了!”冯谦不以为然,“你听不懂不奇怪,你不学无术能听懂什么?太子殿下不可能听不明白!否则,高老先生就会给他讲些粗浅的了。”
“再粗浅,那也不是三百千!”陆准辩驳道,“高老先生几乎不给殿下讲什么四书五经,他讲的都是治国之道。你说,一个六岁的孩子,懂什么治国之道啊?高老先生那是趁着轮到他讲书的时候,就拼命地像填鸭子似的,把自己的主张、想法,全都说给殿下听,也不管殿下到底是记不记得住,听不听得懂。要我说,高老先生在朝中多方树敌就是因为这个,你看他那副刚愎自用的样子,就以为无论自己说什么,哪怕就是对着一块石头讲课,那石头都得跟他点头,同意他的政治主张似的。”
“真有这事儿?”陆准这么一说,冯谦也不禁信以为真。仔细想一想,那高拱也的确就是这么样的一个性格。用同时代的王世贞的话来说‘拱为人有才气,英锐勃发,议论蜂起,而性急迫,不能容物,又不能藏蓄需忍,有所忤,触之立碎,每张目怒视,恶声继之,即左右皆为辟易。既渐得志,则婴视百辟,朝登暮削,唯意之师,亡有敢抗者’,其人刚愎自用,可以说,就这样的人,失败那只是时间的问题,基本上没有成功的可能。因为他身上到处都是把柄,随随便便就可以被政敌攻击,从而引起皇帝的厌恶。这么想着,冯谦就不禁摇头,“原本还想着,你可以多跟他交往交往,可是现在看来,高老先生这里的路恐怕并非是坦途,反而是荆棘密布,很容易就会……”
冯谦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的意思陆准已经是十分明白了,无非就是高拱一旦再次步入朝堂,那大概就是太子荣登大宝的时候了,到那个时候,一向护着他的隆庆皇帝没有了,高拱极有可能一瞬间成为众矢之的,自身都难保,还能拉扯谁一把呢?
但陆准在这一点上,却与冯谦的想法稍有不同。
“交往是肯定不需要的!”陆准说道,“高老先生那般的人物,我大哥跟他交往,他多半会因为性情相投,而且都是文人,而勉勉强强折节下交。我?一个世职武官,在他老人家眼中那就是寸功未建的毛头小子,他凭什么愿意跟我结交?不过啊,这样的人,不好交往,但也好交往。他老人家眼中非黑即白,我不需要让他有好感,只要没有厌恶的感觉就已经不错了。至于我该结交的人……太子殿下身边那位张公公,倒是个不错的选择。隶属诸朝,但反是宦官,那都必然在主子得势之后鸡犬升天,这位张公公年纪还轻着呢,有的是时间可以享受权势。交好一个宦官,可比交好傲骨凛然的高老先生要容易得多!”
“那太子殿下呢?”冯谦追问道。
“太子殿下?”陆准笑了一声道,“其实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接近,起码我就打听到,太子殿下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界面上有一本话本,名叫……额……这个……对,名叫‘禹鼎志’的,我没看过,对这个也没太大兴趣,所以也不太清楚讲的是什么东西。但是听说太子殿下很想要一本,可惜的是,那些大人们可是断然不会把这种闲书给他弄来看的。所以我就想……”
“你该不会是想弄来给他看吧?”冯谦顿时警惕起来,“高老先生那里一门心思要捧出圣君来,你不多多的表现得像儒门弟子一点也就算了,弄这种闲书给太子殿下看,万一要是被人发现了,说你蛊惑太子殿下,那不就……”
“放心,放心!”陆准眯眯眼睛笑道,“这一节我当然想到了,不过没关系,反正我也不在意什么骂名的。而且,就算是被发现了又怎么样?我自有办法让高老先生恨不上我!你可别忘了,我不是什么有文化的读书人,很多书,他到底讲的是什么,有用的,没用的,我压根儿也不清楚啊!殿下是半君之尊,要我去帮他弄来,我还能说不嘛?”
“你这倒是……”冯谦摇摇头,措辞了半天,才忍不住骂道,“真够无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