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袖双手捧过经卷,附身回道:“多谢惠妃娘娘抬爱,奴婢定悉心为娘娘撰抄经文。”
惠妃听闻她这话,笑起来,说道:“你伺候好太后要紧,本宫的经文不急着要,不拘多少时日,你细细抄来便可。”
“且不知经文抄好后交由谁转交于娘娘,或是奴婢送至何处?”怀袖问道。
“本宫住在凝萱宫,你抄好了送来即可。”说完,惠妃抬脸看了看枝头开的喧嚣的玉兰,似莫名又似刻意地说了一句:“记住你方才说的话,应不忘初心!”
怀袖将经卷捧在怀内,听闻惠妃如此说,心里一惊,愣了愣神。
就在她反复思量那句话中的意味时,惠妃已转过身,对身后的一应宫女说道:“春深易困,出来这些时候,本宫也有些乏了,咱们回去吧。”
一群宫女应声,左拥右簇着惠妃出了慈宁宫后园,顺着游廊渐渐行远。
怀袖仍痴怔在原地,任由枝头玉兰的落瓣拂过头顶零落在脚下,良久,怀袖才缓缓抬起脸,仰望枝梢间那些随风摇曳的花儿,口中呢喃:“花草可随风飘零,但人却非草木……”说完怀里捧着惠妃的那本经卷走回知画斋。
怀袖刚踏进厅门,涣秋已经在正厅里摆开了饭菜,见怀袖进门,笑道:“可巧姑娘回来了,我才想着叫福安去姑娘找呢,再晚了饭菜怕是要凉了。”
怀袖一怔,她没觉得出去了多少时辰,竟然不觉就已到了晚饭时候。
涣秋察觉出怀袖神情又些异样,又见怀袖手中多出了一本经文,低声问道:“姑娘,这是太后又有新的经卷让撰抄么?”
怀袖被涣秋一问,似如梦方醒般看了眼手里的经卷,缓缓摇了摇头:“这本经书不是太后的,是惠妃娘娘的。”
“惠妃娘娘?是娘娘传姑娘去的吗?”涣秋疑惑问道。
怀袖仍旧摇头:“只是偶遇见的,惠妃娘娘闻听我为太后抄撰经卷,就也让我替她抄一份。”
涣秋闻听,不再多问。
草草吃过晚饭,涣秋和映雪将餐盘碗碟收拾下去,怜碧端上茶来。
怀袖问道:“翦月呢?怎么晚间没见她。”怜碧回说:“苏麻姑姑叫去了,说让翦月帮忙绣个花样子。”
怀袖顺口问道:“翦月的绣工很好吗?”
涣秋笑道:“姑娘刚来,有所不知,翦月的女红女绣在这慈宁宫里可是拔尖的!”
怀袖听见这话,轻轻点了点头,心里思量:难怪她这数日留心观察这几个丫头,翦月心细如丝,思虑缜密,与素儿性情倒有几分相似之处。
怀袖因心念旧人,对翦月便格外好些,同时亦察觉翦月是个性情端慧温厚的女子,几日相处下来,两人脾气性情相投,情分比旁人渐亲近起来。
这些宫女中翦月进宫最早,宫中的故事知道的也多些,怀袖对听她讲宫里那些奇闻趣事很感兴趣,原本想晚上跟她聊些闲话解闷,可巧儿偏偏今日她不在。
怀袖便拿起下午那本惠妃给她的经卷,坐在桌旁,抽出发鬓里的一根银簪子拨了拨灯芯,缓缓翻开经卷。
纳兰惠儿,纳兰明珠宰辅的内侄女,容若的堂姐,康熙二十年入宫,册封惠嫔,康熙二十二年晋封妃位。
怀袖进宫前便听过这个名字。提起这个名字,心里也翻涌起一份彻骨思念,今日突然闻听惠妃口中说出那番话,怀袖猜想,容若定是已经跟惠妃提过自己,只是……
怀袖想着又微微皱起眉,令她印象深刻的并非是惠妃最后说的那句话,而是她最后看向她的那双眼睛,那眼底深处刻意隐藏来的,却又无法彻底掩盖住的——嫉意。
而她最后对怀袖说的那句话,与其说是提醒倒不如警告来的更为贴切。
怀袖边想边随手翻动经卷,不料竟从经卷中翻落一页纸出来,飘落在地。
怀袖微微一愣,立刻附身拾起那张纸来一看,心里一惊,纸页上工整书写着一首诗,借着盈盈烛辉,怀袖喃喃念道:“人生譬朝露,居世多屯蹇。忧艰常早至,欢会常苦晚。念当奉时役,去尔日遥远。遣车迎子还,空往复空返。省书情凄怆,临食不能饭。独坐空房中,谁与相劝勉?长夜不能眠,伏枕独展转。忧来如循环,匪席不可卷。”
怀袖细细品读诗句,一时间酸涩涌入心扉,这熟稔的褚河南体,即使化成灰烬她也能认得出,一首思念情切的诗句,勾起怀袖往昔耳鬓厮磨时的温婉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