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是十六岁的少女,没经历过大风大浪,听了明军的进展进度之迅速远超战前的任何想象,当然是惊惶不已了。略微定了定神,萧绰继续问道:“南边的局势,便是如此了么?明人可有趁势在别处举动?”
“除了钱惟昱亲率的人马之外,在汉水一线,明军另有数万偏师从樊城北上邓州、随州一线。随州、申州、安州在淮、汉两路夹击下旋即而下。邓、唐等处至今还在撑持,却不知可以熬得几时。”
萧绰面色凝重地拿起一副羊皮地图,辽人的地图画的颇为潦草,只能大略看出方位。她在图上用指甲比划着,大略把耶律休哥所言的明人如今已经从宋人手中攻克的地盘和两军仍在争夺中的地盘勾勒了一下,很显然可以看出,汴京这种四战之地,若是宋军主力失去了决战反击的能力的话,定然是不可能长久坚守的,山东和河南地全线失守已是必然。
“大惕隐,若你是赵炅,不考虑朝廷威望,只以兵事而论,下一步却该是作何区处。”
耶律休哥面色一凛,肃然说:“臣怎敢思忖如此大逆的问题,不过既然是娘娘动问,纯军事而论的话,如今赵炅最好的打算,便是搜刮河南地之财富,坚壁清野步步后退,弃汴京而守洛阳,将剩下十余万禁军徐徐收缩,避免再遭重创。以崤函之险、秦之四塞并虎牢关、孟津渡等要隘,固保关陇、河东、洛阳三处。如此,则国境之东有太行、嵩山险固,八关之守。南有秦岭、终南之固。虽然河南膏腴之地大半沦丧,还可保得五十余州江山。况且搜刮天下及汴京财货、盐粮,仅供河东关陇,则定可撑持多年。明人此前以海寇祸害齐鲁之盐政,若宋人将河南齐鲁尽数弃去,则仅以河东池盐也可供给得三处所需,自给自足。
汴京之处,自春秋以来,便不是守战之地,若是国力强盛,不需溪山险固即可定天下,倒是可以尽享漕运之便利——非唯隋炀帝修通济渠而得淮扬之钱粮盐铁,便是春秋时魏王修‘鸿沟’而通大梁,已然知用漕运。然便于货殖转运之所,定然不利于战守,此理自古皆然。赵炅若是执迷于汴京,只怕宋人国祚便至多只有……两三年了。”
“那大惕隐以为,若是宋人弃去河南河北之地,难不成反而可以长久?一旦失地过多,钱粮兵源长久而言只怕更是难续吧。”
“非也,娘娘试想,若是宋人当真有有志之士敢下此壮士断腕之决断,便定然会进一步将遭受南北夹攻之祸事转嫁——宋人若是缩入虎牢,以嵩山太行为屏,则河北之地我大辽岂不要争竞?届时我大辽上下控弦铁骑五六十万众,饮马黄河,明人新锐之师速掠齐鲁,濒临河南,则只怕我大辽素来不与明人接触敌对的外策便要受到影响。我大辽素以马军犀利闻名天下,关河险固之地的攻取,本非我所长。河南一马平川之地若在明人之手,那我大辽进一步打草谷争天下的对象,又该是选宋人还是明人呢?纵然朝中有有识之士看出明人强盛远过于宋,然宋人只需对我大辽厚币卑辞,定然会让朝中汹汹接纳宋人为奥援,便如当年接纳汉藩一般。”
“好歹毒的计谋!我大辽人口稀少,若要与南朝争竞,少不得要多用汉奸,昔年赵炅是汉人的皇帝,咱大辽只能是联络其余南蛮藩镇而制宋。如今明代宋僵,便是真为我大辽计,也该联宋抑明了。只是不知赵炅有没有这个决断,愿意出多大的价码结好我大辽了。我大辽雄镇北疆,定然是不能做了赵炅手上的杀人之刀的。
也罢,本宫今日便私修二书,附于大惕隐函表之后,分送陛下与家父,告知南朝变故及可能应对。也好让朝廷及早凝集诸部,先夺河北,再观风而行下一步方略。”
耶律休哥逊谢告退,萧绰与休哥自去修书上表不提。
……
五月初,天下形势果然在一场大战之后陷入了剧烈的版图洗牌阶段,在齐鲁大地上,青密登莱以几乎一星期沦陷一处的频率节奏,飞快地城头变换大王旗,被明军一个个攻陷或招降,山东半岛不过一个月就定鼎了——虽然经过当初李重进之乱,和后来的海盗洗劫,山东地方基本上属于拿下了也暂时不能为全局提供多少兵源钱粮的鸡肋之地,不过那好歹也是大唐时候一“道”的地盘了,拿下之后政治上的意义还是很明显的。
在中路,宋州城经过了坚持长达一个多月的攻城战、赵炅在四月底逃到宋州之后,不过驻留旬日,收拢败兵后便将主力徐徐撤回汴京去了,只留下石守信这个本该为泗水决战背黑锅的将帅带着他自己的本部兵马,不足两万禁军死守宋州,为朝廷的后撤争取时间。石守信死守宋州之下,倒也撑到了五月底才完蛋。宋军禁军血战之下再折两万生力军,并新征厢军团练无算。宋州克复之后,汴河的运河水路便算是彻底断了,南边依然在宋人手上的那些州府,钱粮物资再也无法运去汴京,所以赵炅搜刮淮汉剩余价值的策略也就无法实施了,算是为淮汉留下了一些民生的根基。
宋州被攻破的同时,明军从樊城北上的数万偏师也夺取了邓、唐等处,最后在六月份与钱惟昱的主力会战于陈、蔡,那座当年黄巢秦宗权等流贼首领曾经重点祸害过的根据地,如今俨然成了废墟。陈蔡易手后,明军在淮北东段便形成了合围,大包围圈内的颍州亳州等处宋地也是不战而降,和平解放,宋人的边境一溃数百里,俨然已是彻底糜烂。
明军在南线发动一次次攻势的同时,马背上的辽人果然也是反应迅捷——反正这个年代的辽人尚且正是民风彪悍的时候,几乎上马为兵的体制,加上驱羊群为军粮的补给制度,以及随时随地不考虑地方治理的打草谷因粮于敌,让辽人的战争准备反应速度自然是远远高于汉人政权。
萧绰、耶律休哥和耶律挞烈的文书奏报从各个渠道送达上京之后,政权已经稳固了两三个月正准备从南朝身上找回场子的辽国战争机器立马开动起来,旬日内集结了十五万骑兵和五万汉地步军,共二十万人马直扑宋人控制的河北地区,首当其中的要害边镇邢州在辽军猛攻之下,加之城内因为国家变局人心惶惶,居然十日而下。邢州要害陷落之后,贝、洺、磁、相也没有一个撑得久的,到了明军在六月份完成前述的南线攻势之后,辽人在河北也是祸害了大半地盘,整个河北仅剩符彦卿亲自坐镇的魏博二州与汴州的河北门户澶州——也就是后世澶渊之盟那个澶州——还在宋人的控制之下。河北地区的厢军、团练在辽人的悍勇攻杀下,一个多月内死伤、歼灭达十余万众,整个北宋的河北地区几乎再也榨不出任何一丝战争潜力可以支援其他方向的战场。
宋人也不是傻瓜,自从河南地有崩盘的可能趋势之后,赵炅的老丈人符彦卿便被秘密授命以永济渠运河把河北地区的剩余府库钱粮缎匹盐铁能打包运走的充分走运河调集到汴洛一带,原本每年为北地边防而调度的钱粮这一年也早早取消了,让河北之地自食其力对抗辽国,很显然到了这一刻,河北对于北宋来说已经是一个负担,一个包袱了。符彦卿非常忠实地接受了这个任务,尽可能把所有细软和便于立刻起运的物资全部南调,只是因为时间紧迫,那些“藏富于民”的东西便来不及搜刮了,到了六月中旬,汴京的一纸调令,就把符彦卿从天雄军节度使的位置上召唤汴京——若是换做往年,一镇节度使被撤藩,铁定是要惹起很大的仇恨值的,然而国家到了这一步,符彦卿感受到的却是一阵轻松,这至少说明他的女婿还没抛弃他,至少说明他符彦卿的利用价值比石守信还要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