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的殿前司和大明的亲从都,不愧是数十年历史选择大浪淘沙剩下的天下强军。且不论战绩和武艺如何,单单是一个士气或者说军纪,便是天下少有的果敢坚定,或许在这个时代,只有契丹人还可以凭借原始野蛮的兽性锁导致的悍不畏死勇气,来弥补殿前司和亲从都在这方面的优势,其余已经消亡的各国军队,在这一方面都是远远不如的了。
比如说,打先锋的一个指挥五百骑兵,可以在堵枪眼战死百余人之后,依然冲锋势头不止,这一点便是同时代其他军队所不能做到的——这可是约莫百分之三十的阵亡率!而且战斗才刚刚开始!若是换了别的意志不坚定的军队,只怕这一下就作鸟兽散了。
不过,也正是知道殿前司是天下强军,钱惟昱和一众亲从都高级将领们才一直坚持绝对不能在大明军队的建设中走纯燧发火铳路线——彻底的燧发枪部队,是建立在你的敌人因为火枪普及而将近战兵器逐步淘汰成短兵器,同时敌人的人员构成也因为“火枪兵训练难度简易,适合大规模征召兵服役”而大肆扩军、导致兵员本身军纪和意志普遍下降这两个前提下的。也就是说,如果你的敌人是那种“被排队枪毙击毙两三成就会逃跑溃散”的部队的话,那么纯火铳部队的风险就会降低到最低水平。而如果你的敌人是那种“哪怕身边战友十个里面死了八个,却犹然酣战不退”的亡命徒的话,纯火铳部队的威慑优势就荡然无存了。
铁甲战马连着挥舞重兵器的死士硬生生夯进明军的空心方阵,然后一副副如同车祸现场一样惨烈的画面便直接迸发出来,十文字枪和陌刀入肉之声与马槊长矛夹棍刀砸入钢甲,产生牙酸迸裂之声混在一处,瞬间便是数以百计的人命烟消云散。明军的空心方阵说是空心,其实也有五层人墙之厚,而且并不是彻底的正方形,而是长方形、把长边一侧的火铳队朝向敌人正面,大致来说,正面宽度大概在四十多个士兵的样子,而厚度只有十几人,是个长宽比三比一的矩形阵。
而后世18世纪的刺刀火枪兵防骑兵方阵要单薄的多,最多只有三排厚度,那样的部署目的一方面是为了让己方士兵有更多机会发挥火力,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那个年代浑身钢甲的重骑兵已经没有了,骑兵冲击力也更弱,同时要防备敌军炮兵的集群杀伤才这么做的。林仁肇申屠令坚等明军名将自然不是穿越客,自然不会死板觉得“越是年代晚的战术就越好”这种傻逼文科生治国才有的迷信,钱惟昱当年在提出“火铳长枪混编部队可以考虑四面接敌的空心方阵防御骑兵”这一大方向的思想后,后面的战术细节都是林仁肇等人亲自一点点总结出来的,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个更厚实、更偏向于近战的阵形——
当然了,如果不是看到宋军为了抢时间,直接让骑兵部队反冲滩头这一情况的话,明军说不定也会选取纵身更浅薄一点的阵形,因为那样的话遭受宋军炮兵炮击的时候伤亡就会更少,更不容易出现被炮弹扎堆杀伤的现象。然而宋军骑兵抢时间的战术让捧日军与铁林军自己挡了后军宋人火炮攒射的路径,所以大纵深空心方阵的应用自然是非常得体了。
有时候,看似瞬息之间的战场决策,其实背后着实有多多少少见招拆招的随机应变,实在是不足为外行人所道。
“杀呀!枪阵尾部顶住地、牌手也夯稳了!”一个明军指挥使挥舞着水锻倭刀在厮杀最惨烈的方向上督战指挥。他的方阵是顶在第一线的一批,因为看到对面的骑军没有远程火力,所以明军在列方阵的时候把牌手掷弹兵列到了一层十文字枪手和一层陌刀手身后。
明军牌手的盾牌倒不是全部一种规格的标配,而是既有蒙了生牛皮的大铁盾,也有钢铁骨架、硬木盾面,然后一样包生牛皮、藤片的重盾。之所以盾牌制式不一样,主要还是盾牌面积、体积比寻常进攻性兵器大得多,又不要求挥舞的灵活性,所以轻重还要配合士兵的体力强弱而定。若是扛得动钢盾还能正常行军的力士,大明朝廷自然有的是钱选好钢料锻造浑钢重盾。
排在了第三排的牌手便有一个好处,可以提前在列阵时用钢盾尖锐的下缘在地面上挖掘出一道与盾牌同宽、深浅数寸、最多不超过半尺的凹坑,然后把钢盾整个插进地里半尺深,后面顶架夯实。如此一来,前面两排的十文字枪手就能把枪尾顶在后排牌手盾牌与地面的交界处,有这样重物的借力,被敌人骑兵撞到的时候就不单单是靠长枪手本身的臂力来抗住那巨大的冲击力了。
而且,大明的十文字枪这种兵器虽然比寻常长枪类兵器制造艰难,成本靡费,然而一旦到了明军这样的配合中,就体现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优势——一般如果遇到换命打法的骑兵冲上来,两寸宽的枪尖自然是会在千斤之力的冲击下直接贯通敌人或敌马的肉体、外头包覆的甲胄,然后刺个对穿,一旦刺穿之后,敌人或战马依然会在惯性的作用下践踏踹来,撞死几个步兵垫背。而十文字枪却可以确保在这等冲力下枪尖穿透后,两旁如同横戈的横刃在斩中敌人身体后被突然增大的阻力面削减压强、无法穿刺而过。除非对方撞过来的力道实在威猛,以至于十文字枪横刃把敌人躯干整个腰斩之后依然余力未消,那便是另外一回事了。当然,哪怕是这样的情况下,十文字枪的应用也可以确保敌军骑兵尽可能多的冲击力是被枪杆吸收了,在枪杆绷断之前,明军士兵的性命能够最大程度保存下来。
那名明军指挥使眼见着面前一处阵脚被七八个骑兵先后冲杀而至,第一名骑兵被猫着腰扎稳的四根十文字枪同时攒刺,两条马腿在距离人墙还有三四步的时候就被十文字枪的横刃直接削断了,威力便如同钩镰枪或者专斩马腿的战斧一般。然后前失的战马倒滚着把浑身铁甲的骑兵甩了出来,马尸因为连续数步的翻滚顿时失速,装上人墙的时候也不过是让当先一名十文字枪手气血翻涌咬牙死撑,并无致命伤。甩起来的骑兵还没落地就被拦腰戳中,凌空腰斩了。后续连续几名骑兵运气好一些,七八人中只有两个被斩了马腿提前失去威胁,其余纵然被刺中马匹或者躯干,却至少让战马惯性保持到了相撞的那一刻。
筋断骨裂的闷响此起彼伏,然而军阵的阵脚始终稳稳地扎住在那里。其中有一匹宋马硬生生被一根已经此前刺杀了一名宋兵、折断了枪刃的十文字枪戳中包了铁片钉皮具装的正面,因为是钝头,自然是戳不进去的。枪杆往后急退时,在后面一面插入地下半尺的大钢盾上撞出一个方圆数寸的凹陷,十文字枪枪杆与牌手临时支在钢盾后面作为支撑的木棍同时崩断,然而战马也被硬生生抗住,只是撞死了正面的那名十文字枪枪手,后续的陌刀手、牌手仅仅是震得吐血,却屹立不倒。
“杀!”一声声汹涌的嚎叫,随后是陌刀手被顶到第一线,后续又一名十文字枪手递补上来,手中有汗,口中有唾,目光坚毅,似乎对面冲来的不是死神,而是一头头徒有凶暴的卑贱野兽一般。
……
王审琦如今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冲杀在第一线,然而当他看清面前这阵厮杀的时候,他却被深深的震撼了。他从后周朝开始,显德六年时便做了殿前司骑军诸军都指挥使,有过多年统领周宋两朝全部最精锐骑兵部队的经验,直到杯酒释兵权的那天为止。后来,才在赵炅的拉拢下洗脱了当年赵匡胤杯酒释兵权的压制。
带了这么多年骑兵,这是王审琦第一次看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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