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八十年乱世中察言观色的经验来看,这个人明显有不正常的慌张。
可惜范质此人却是耿介君子,当下只顾着从枢密使的专业角度掰着指头算路程——从河北邢州而来的信使,快马加鞭之下,两天到汴京也算是正常。但是既然如此说的话,契丹人入寇发生的时间就该是腊月二十八晚上、腊月二十九一大早被周军正式发现——大年初一或者大年三十的时候,兵部职方司都在放假也可以理解,尤其是这些是朝廷规定的官方休沐期,但是按例腊月二十*两天还不该休沐,为何职方司的人一直没有回报呢?
“军情紧急,或许是职方司的人延误了呢?也有可能是职方司外放的那些人玩忽职守,快过年了提前放松了戒备,真是该死。”范质心中如此想道,以他的思维惯性,最终还是把人往好处想了。
范质自己从不贪污受贿,家无余财,而且有话就说,不怕得罪人。他之所以做到相位,也不是说他标榜自己的才能,而是因为“正直”——相比于冯道的大节不亏、不害民、但小处圆滑自在的“曲线正直”,范质属于真正的“绝对正直”。也就柴荣临死的时候觉得需要朝中多一些耿介忠心为第一要务的人来操持,也不会把范质提拔到枢密使的位置上。
这样一个人,思维惯性注定了当他遇到别人出了错之后,第一个先想到别人是不是“利用监管不力贪小偷懒”这种事情上了,而没有第一时间往惊天大阴谋上想。顺着这个思路思忖再三,又算计了一下河北慕容延钊乃至符彦卿两镇本部兵马的兵力,便大约推算出了所需的禁军援军数量。
当下范质想清楚后,便开腔答道:“臣回禀太后,契丹兵势远在河北二镇之上,为今之计,唯有速速派遣京师禁军以大奖统领,北上统筹抗击辽军事宜。所需兵马以老臣估计,只怕需要十万之众,至不济也要七八万精兵。统军主将唯有殿前都点检赵匡胤可用。朝廷大军步卒居多,行军速度最快也不过日行六七十里。此去邢州七百余里,怕是要十日上下方能得到,因此出兵事宜应当从速。若太后无异议,臣以为今日便当计点粮草、支领军械,准备停当后明日一早出兵。”
符太后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温言说道:“既是如此,一切便有劳范相和赵点检操持了。只要能保这大周江山无虞,朝廷自然不吝封赏爵禄。”
事情议定,当日范质就以枢密院的名义下达了出兵的命令,殿前都点检赵匡胤得令后立刻开始整备诸军,领了钱粮军械之后,赵匡胤奏称殿前司步军中有石守信本部兵马两万余众多以步卒为主,且在灭南唐之战中伤损过多,至今未曾补全,王审琦部虽为骑军,但一样缺额严重,请留此二部驻守京师,并调集侍卫司骑军全部、步军万余填补到出征大军中助战。在侍卫司都部署张永德并无异议的情况下,范质和符太后自然不会再多事,全部交给已经获得了全权部署出征大军权力的赵匡胤处置即可。
次日一早,赵匡胤便带着禁军人马总计将近12万人浩浩荡荡出兵了,留在汴京守城的仅有4万人,而且是殿前司和侍卫司各占一半。留守汴京的殿前司主官为石守信、王审琦这两个赵匡胤的结义把弟;而侍卫司留守主官乃是副职都部署韩通。
北征大军缓缓而行,行军一日后仅到了距离汴京四十里的陈桥驿,随后大军便就地驻扎、列阵于野,唯有赵匡胤和一众武将、随军幕僚、参军入驻仅有五进院落屋舍的驿站官舍。因为大年初二就要顶着严冬出兵、而且准备仓促军需不全,棉衣帐篷都没有全额发放,故而士卒怨声载道。
赵匡胤为了劳军、鼓舞士气,当夜下令自掏腰包犒赏全军加餐——每个营分活羊一只、烈酒五坛,由士卒百人分食。也不知道这千头肥羊、数千坛美酒为什么居然可以提前准备好。分了羊酒之后,大军士气也被提了起来。至于赵匡胤本人,自然是因为在下令劳军的时候“太受士卒爱戴”,以至于被数百军官围着敬酒,一个人就喝干了一坛烈酒,随后在众目睽睽下被抬回驿馆正堂屋内歇息不提。
夜幕渐浓,赵匡胤已经猪一样睡去,但是赵匡胤的二弟赵匡义和参军幕僚赵普的活计才刚刚开始。没过多久,一些悉悉索索地中级军官就开始串联、相互抱怨诉苦,痛斥朝廷中种种奸佞蒙蔽、幼主无知的弊端,进而衍伸到“内有奸佞、人主年幼无知,纵然立功,无人知也”得程度。
三更天,这一群约摸数十人的中级军官闹哄哄地冲进赵普和赵匡义的屋子,抽出刀来纷纷喝到:“吾等无主,纵奋死杀敌亦不得明赏明罚。朝中赏罚不由功勋,唯以好恶:愿以点检为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