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教谕的身后有一块黑漆的粉板,可以用石灰棒在上面写字。粉板正上方,悬着一方朱漆黑字的匾额,上了两道清漆,显得略微有些油光发亮——这也该是整间屋子里唯一上清漆显得光泽熠熠的东西了——上面书写着四个正楷的大字“训民正音”。而下面众人也少有桌椅,却放着不少筛子一般的扁箩,里面铺着细细地海砂,显然是反复习字的沙盘。
如果说这一幕足以说明此地文教昌明、贩夫走卒都愿意读书的话。那么要是告诉你这一幕发生在肥前国的长崎港,定然会让汉人当中的学究们惊讶得掉了下巴。
读了半晌,众人堪堪念了约摸二三十句四字短句,想来是这个月的教学进度也就只到这里,于是大部分人便可以自己在沙盘子上用树枝写写画画,比照着粉板上那些人脸大小的样字抄写。其中约摸有一二十个,是这两三日内新来读书的,这时候便要接受考校了。
只见那学问粗浅的教谕走到后排,对着一个看上去朗朗上口、但是明显心口不一的少年人“pia”地一打戒尺。随后拿出一张字纸,问道:“这个字怎么念?”
那少年被教谕打得一惊,原本正好念到“寒来暑往、秋收冬藏”见到教谕手上一个字形相对冷僻的字眼,有些吃不准,便懦嘘着不敢说。
教谕扫视着旁边几个新生,指着一个中年人问道:“他答不出来,罚用树枝在沙盘上反复抄写这十句文字二十遍。你说,若说不上来,一并责罚,相互监督。”
那中年人赶忙擦了擦眼睛,仔细看了一下,肯定地回答道:“念‘昃’字。”
“按《汉和字典》,如何拼写?”
“该是拼作‘ぜ’(ze)。哦对了,是‘去声’的‘ぜ’。”
“pia~”戒尺重重地敲在那个中年汉子的手上,随后教谕便黑着脸,转向另外一个新生。有些少年人还仅仅是答不上来,也就罢了,只领到了罚抄的惩戒。而另有三四个中年人甚至上了年纪的新生,则往往是答成了“ぜ”或者“じ”(zi)、“ぞ”(zo)之类的音,然后都额外收到了重重地戒尺责打。
“森(sen)塞(sei)……唔,先生,这个字该拼作じ(zi)え(e)‘昃’(ze)。”
终于,又问道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时,这少年一开始似乎被教谕反复戒尺责打给吓怕了,居然喊出日语音的“先生”这个词发音,后来见教谕神色不善,马上改口用汉语的语音纠正过来,然后用工工整整的《汉和字典》切音法,把“日月盈昃”的这个“昃”字拼读了出来。
那教谕一开始听到“森(sen)塞(sei)”的时候脸都快黑了,后面见对方马上改口,而且拼读对了,这才露出一副和蔼的表情:
“这便对了——万不可觉得你们少年时候记熟了那些粗陋随性的伪假名,便一直那样错用下去。原本你们那五十伪假名标注的音节,我大吴越国广陵郡王殿下新纂的《汉和字典》上,只要十四个新假名,便可以抵得五十个旧假名。即使旧假名一个音直接就能读出来的,也不许投机取巧,必须按照新法,一丝不苟地拼读。还有,你们平素说惯了日语的,只能分辨平声和去声,但是阴平阳平之间,往往分不出来,转声去声,也是懵懵懂懂,这些都要仔细了!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一众新生嘈嘈嚷嚷地回答,显得虽乱却有些争先恐后。
没办法,有些东西必须争先恐后。如今这个时代,日本的平民税赋负担可是很重的,朝廷的国税虽然几乎形同虚设了,但是普通贫民是没有丝毫领地的,只有租种名主的“名田”过活。而名主的名田抽取的地租,动辄便是三抽一,比中原朝廷十五税一重了五倍。
而现在,在肥前国治下,蒋国司居然下了敕令,说是但凡一年之内认全五百个汉字、会用汉音日常说话的,便免了当年租种国司名田的租税,若不是农户而是工匠,则免去一年的徭役派差。一年认全一千个字、而且会用全部新假名拼音法的,则租庸调一切行政义务全免、为期三年!
如此优惠之下。肥前国的日本人,哪有不拼了命的学汉语的。而且还别说,如今国司大人请了好几十个老儒作为教谕免费教书、还筹了一百套《汉和字典》、供各处现场借阅研读,这般好的免费读书条件,却是去哪里找?学了汉语可以给汉人豪商的商座货栈、作坊工队帮工办差、比在日本人的作坊里做事,起码收入倍增……
偏远的乡下暂时还说不得,若是光看长崎城内,八千民户起码有四五千人已经在学说汉话了。想来按照这个速度,不出两三年,那便是每家每户至少挑的出一个说汉话的。
语言这种东西,是有从众效应的,如果形成了语言环境,学起来便快得多。就好比同样一个人,丢中国的大学里学半年英语,和丢到殖民地国家学半年,效果进度迥异。日本人训民正音学汉语也是一样的道理。等到每天都可以在日常生活中找到说汉语的人实操之后,进度就会以网络结构的张力迅速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