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衣高冠的三旬道士正于露天雪下看着身前树干上迎寒盛开的玉黄色腊梅花。
几步之外,房檐下石阶上的泥炉正汩汩冒着水汽,传来淡而温暖的咝咝水响,道袍外的麻布大氅闲闲披着,高高挽起的道士髻上零星落着三两瓣洁白的雪花,手中的的那卷《南华经》也似垂非垂,在这样一副腊梅映雪图中,道士的身姿直有说不出的飘然出尘之意。
“咚咚咚”三声叩门轻响,道士身形未动,一个面容普通身穿黑衣的汉子已推门而入,“四娘命禀知先生,关内急报,少爷已平安返回灵州!”,一句说完,黑衣汉子便如来时一般闪身退出,只留下“吱呀”一声的关门轻响。
听黑衣汉子说唐离已平安返回灵州,道士身形虽依旧是一副闲淡安适模样,但于无人可见处,他那握着经卷的手却猛的一紧,待黑衣人闪身退出,道士口中长吁出的那口气使身前枝上刚刚落下的那瓣雪花瞬融为水。
转身回房,道士的步子依旧是不疾不徐,但他上阶时却不防脚下一绊,虽然身子歪倒只是瞬间之事,却也丝丝显露出道士的心思。
顺手将手中的南华经卷随意的扔在书几上后,道士复又转身出房,于阶下端起了滚水早沸的釜鼎,收集于今冬的第一场雪水经这样一煮分明有些老了,但道士丝毫不以为意,滚沸的水注入极品白瓷盏中,绿意可人,直到一口清茶入口,道士的心才彻底宁定下来。
堪堪到这盏茶的最后一口,院门再次开启,一脸惊喜神色的唐七大跨步走了进来,“先生的扶风卦果然神验无比,少爷已带着王老将军的尸身平安返回灵州了!”,唐七惊喜的高声彻底打破了偏院中的寂静清幽,而放下茶盏的道士李泌也恢复了素来平静的神色。
“吉人天相,原该如此!”,李泌的淡定从容让兴冲冲而来的唐七愈发心生敬畏,做为这个道士的助手及外部联系人,唐离在关内道胜州出事的消息就是唐七告知李泌的,那个时候,尽管他自己心急如焚,但这道士却神色淡定,拿出一把耆草撒下后,悠悠说了一句:“吉人天相!”,虽然唐七未必信任这个,但当时李泌的平静确实让唐七及同样忧心不已的李腾蛟,郑怜卿及四娘等人找到了暂时安心的理由,时隔十来日,唐离平安的消息传回,李泌这番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模样为他在唐七的眼中平添了几分神秘的光环。
“坐吧!”,抬手指了指书几一侧放置的胡凳,等唐七坐下后,李泌平静的声音传来道:“今天宫里及朝中的形势如何?”。
面对李泌的平静,唐七渐次收起心中狂喜的同时,对眼前这个道士的本事愈发的笃定。“常朝上还是在吵个不休,不过今天有点特别的是连户部尚书章仇兼琼都出班说话了,陛下还是昨天的说法,具体战事由少爷掌总把握,常朝散了之后,杨相也跟着进了宫,不过今天除了说为陛下整修宫室之外,国舅爷还提到选后之事!”。
“选后!”,喃喃自语了一句,李泌的手指在身前的书几上缓缓叩击,发出了清脆的响声,片刻之后才见他浅浅一笑道:“先是要大办登基改元大典,随后是要为陛下整修宫室,现在到了选后,看来国舅爷为讨陛下欢心,实在是费了不少心思”。
“是,杨相现在是每天必进宫一次”,听唐七此言,李泌复又一笑,端起釜鼎缓缓给自己斟了一盏茶,“昨天杨侍读给陛下讲的是‘由奢入俭难’吧?稍后你找李公公传话,请杨侍读今天下午给陛下讲史时,好生讲讲妲己乱商及东周烽火戏诸侯的典故,便是本朝高宗时武后以周代唐的旧事也不妨多花些功夫,太宗有言,以史为镜可以知兴衰,此言诚然不虚呀!”。
“是,我稍后就办!”,唐七应下之后,复又道:“先生,前些日置办下的那两套宅子,李公公的倒是直接收了,但高公公却又把房契退了回来!”。
“噢!他没收?看来我倒是小瞧了他”,端起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李泌随即笑着轻声道:“既如此就不送宅子了,你稍后到小姐那里领一张一百万贯的飞票再给他送去,记住,只送钱,别的什么话都不要多说,另外,通知吏部司李郎中,简拔高奇侄子入仕一事请他抓紧些办,听说高公公最近要过继此人于膝下以继承香火,吏部的排票若是出来的及时,就是最好的贺礼了”。
听李泌以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这个数字,唐七愕然站起道:“一百万贯?”。
没理会唐七的举动,放下茶盏的李泌自取过书几上的绢纸写了一张支取凭条递了过去。
因走之前唐离早有交代,有了李泌的这张凭条,就意味着可以从蝈蝈那里取出百万贯飞票,见李泌不说,唐九也就识趣的不再问,拿着凭条的他走到房门处时,蓦然想起一事转身道:“先生,今天一早郑鹏少爷传出信儿来,说昨晚宫中下钥前,太后娘娘曾到勤政务本楼,言说万民疾苦,朝廷还宜早战!”。
“太后也进言了?”,闻听此言,站起身来的李泌负手绕室一周后,清冷着声音道:“你出去之后即刻派人到四娘处问问那个杨二管家送到长安没有,若是到了,你便亲自往御史中丞黄大人府上走一趟,请他明日中午散衙后往谪仙居小聚!”,目送唐七离去后,李泌若有若无的声音才又传来道:“隐忍了这么久,也该是稍露锋芒的时候了!”。
今天注定了是一个让李泌难以安闲的时刻,唐七刚走,坐下身子的他刚端起茶盏,就见院门开处,往日最重礼仪举止的二夫人郑怜卿快步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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