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林左卫驻地大营外,正有三人缓缓行去,这其中除了那个僧衣芒鞋的老和尚和一个眉清目秀的小沙弥外,另一个人则是一腿微跛的少年官员,其时,太阳已只剩最后一线余晖,散淡无力的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成淡而稀薄的浅影,在远处雄壮军营的衬托下,竟有了几分萧索悲壮的韵味。
由小沙弥搀扶着前行,腿脚不利的唐离尽力挺直了腰背,看了看前方全力戒备,剑拔弩张的军营,再看看身边平和安详,面有古意的老僧,就听他沉吟间缓缓道:“大师虽有济世消弥兵火之心,但因我而使大师入此凶兵之地,还真是心中万分不安!”。
“于我佛家而言,黄金台如茅草窝,不说这军营,便是杀人盈野的战场又有何不可去?”,言至此处,老僧注目前方的军营淡淡一笑道:“诚如小友当日所言,佛在心中,修佛是为修心,既然如此,眼前这军营正是我佛门子弟修行的上好所在,两载不见,小友着相了!”。
当此之时的唐离也没有了与他辩经之心,只嘴角抿出一丝苦笑道:“大师说的是!”。
“羽林左卫大营驻地,任何人不得擅入,还不快快停步!”,一声断然的高喝掩盖了唐离的声音,随后就见一队在大营外巡逻的军士快步走了过来。
待这支队伍走近,那领头的队正见这三人俱是形容出众,不免微微一愣,恰在此时,就见老僧缓缓一步上前道:“老僧大慈恩寺窥业请见左卫李将军,烦劳通报!”。
隋唐间正是佛道两家的大盛期,民间崇佛向道之风极盛,虽然道家乃是国教,但于民间信众而言,尤以佛门为多,方今天下各州之中每设一观则必有四寺相从,既是缘于这一现实,且这一时段佛门信众之虔诚远超前代,富贵之家舍宅为寺也就罢了,民间更有许多痴迷的信众不仅尽献家财,就连在佛前故意自毁伤身体以明虔心者也是所在多有,如此种种无一不可尽显出民间对佛门的狂热。
这老僧之修为已达佛性外露之境,不需借助香花宝烛,可谓是动静之间皆有庄严宝相,对于老僧的这种出尘佛意,那领头的队正纵然粗鄙也是感之甚深,不等说话,他脸上原本的凶狠神色已消失不见,而是颇有拘束的做出双手合十之状。
然而不等他说话,蓦然就听身后的队伍中一声惊呼突然而起道:“金州古佛,这位大师就是在金州闭关三十年的金州古佛!”。
这军士忘形的一声叫喊惹得那队军士纷纷侧目,“当日陛下传召佛爷进宫时我正在承天门当值,肯定不会看错的”,对众人的目光视而不见,这军士忙乱的说完这句话后,居然就此涨红着脸拜下身去,刀弓弃置一边,跪倒在地的这名军士双手合十之间,口中连连诵佛不已,其眉眼间的神情看上去真是虔诚无比。
金州三十年闭关枯禅,身为玄奘法师的贴身侍僧,年逾百岁的高龄,堪比则天武后朝神秀大师进京时举城相迎的盛况,这所有的一切都使时人视老僧窥业如“活佛”一般,而“金州古佛”四字也别具深入人心之力,虽然长安百军民中见过他的少,但“金州古佛”四字诚可谓是家喻户晓。
看着眼前这老僧的风神,再见这同伴如此,紧随那名军士之后,又有数名军士应声拜倒,在拜倒的同时,已不自觉的都将手中的军器放置一边。
“阿弥陀佛!”,虽然只是淡淡然一声佛号,然在老僧唱来,却另有直达人心之力,“有劳!”。
被手下这突然一幕搞的有些发愣的队正醒过神儿后,也扎煞着手合十礼佛一句后,说了声:“佛爷稍等!”后,便转身飞奔回营而去。
趁此时机,老僧向那拜倒的军士一一摩顶,想必他这摩顶之中也用了对唐离一般的法门,是以凡一人受过摩顶之后,必是脸上涨红愈盛,而眼中的虔诚之色也愈重,其中更有两人竟然忍耐不住心中的激动哽咽出声,此时此刻,因着老僧的行为,原本是弓箭萧杀的左卫大营外竟隐隐有了几分佛家丛林的意味,感受着身边的一切,随之拜倒的军士也越来越多,一时间,礼佛之声隐隐鸣响。
目睹眼前这一幕,唐离不得不再次感叹宗教之力一大于斯,就譬如眼前这一切,纵然是何等饱学大儒,恐怕也不能使这些军士们如此模样。
等了一会儿不见大营中来人,唐离不免心下有些犯疑,恰在此时,对那些军士摩顶完毕的老僧淡淡一句道:“两月前老衲曾于慈恩寺开讲《金刚经》,李居士也曾奉其母前来听经”。
知道老僧来前早有准备,再看他面上安闲如意的神色,唐离心中的急躁也平息了不少。
又等了一小会儿功夫,就见前方营门霍然洞开,随即就有一年过四旬的中年快步而出,此人一路行到老僧身前后,便合十躬身道:“不知大德法驾到此,信众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说完这些,此人又抬起头道:“军营之中甚是简陋,没有预备下香花火烛,真是失礼的紧了!”。
听这国字脸的中年如此说话,便知此人当是左卫将军李蕲无疑,再一看团衫服饰腰间那条略显歪斜的玉围,唐离便知此人之所以来的晚必定是刚刚换过铠甲,再嗅着那有些浓烈的熏香气息,想必是虽然时间仓促,但这位李将军还是尽量做了准备,看他这模样,若是时间足够的话难保不会来个香汤沐浴。
目睹着眼前这一切,唐离心中又放松了几分,同时对身边的老僧又多了几分钦敬之意,人老成精,这老和尚还真是人坐寺中,心观天下,依此时来看他前不久突然说要随唐离一起前来的行为,就再没有了半分突兀之感。
“阿弥驼佛!”,对李蕲的恭谨,老僧也是合十唱佛为谢。
与老僧这番见礼完毕后,李蕲才注意到一边由小沙弥扶持着的唐离,不过,他眼神虽是猛然一缩,口中却没说话,只是躬身肃手道:“大德请!”。
随着老僧迈步前行,适才拜倒于地的那些军士也都相继起身,只是他们却不曾就此离去,反是满脸虔敬的自觉围成一个半圆,在唐离三人身后护卫着老僧向营内行去。
也不知金州古佛前来的消息是怎么泄露出去的,随着老僧一路前行,大营中间的道路两边越来越多的军士从营房中钻了出来,而且这些人多是空手而出,纵然有带兵刃前来者,一见到老僧时也不自觉的便将手中的军器放下,而如旁人一般双手合十肃容而立,说来道路两边人数虽多,却鲜有杂音发出,唯有低沉的诵佛声嗡嗡鸣响。
眼前以老僧一人而让左卫三军军械尽弃,唐离除了感叹宗教之力大过想象外,也不免脑海中突然冒出个荒唐之极的念头,设若将这些僧人搬到河东平叛前线,岂不是能顶上数万大军。
脑海中刚一冒出这个念头,唐离又随即哑然,毕竟这世间和尚虽多,但“金州古佛”却只有一个,真将如此的得道高僧搬到两军厮杀阵前,且不说这老和尚会不会去,单是这个想法本身就已够荒谬了;再则,安禄山军中精锐多以奚,契丹,室韦等异族为多,而这些人也多是不信佛的。
唐离思绪纷飞之际,几人已到了中军大营外,将要迈步进房时,就见适才一路无声而来的老僧缓缓转过身来,向身后跟随及两边的军士看了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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