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要帮我出个好主意才行”,言至此处,杨国忠收了脸上的随意神色,看向唐离肃容道:“所谓在其位而谋其政,愚兄刚刚升任同平章事,不能不有所表现。当着这个官儿别的也就罢了,总要国库有所增添我这脸子上才过的去。无奈李老相公在时早将那些开源之策用的干净,愚兄上任这小半月以来日思夜想也没啥新招,别情你素爱出奇,此事无论如何要帮我出出主意才好”。
冬末春初正是寒意逼人时候,毡车中却暖和的很,唐离说完话后正在帮李腾蛟取下披肩的大氅,突闻此言,沉吟之间忽觉心头一动,乃侧过身子问道:“老杨,你还记的我去岁在关内道给你寄来的那封信?”。
“你是说逃户那封?”,虽然不明白唐离怎么突然提到这事,但杨国忠的记性却着实不差。
“不错!”,思及此事,越想越激动的唐离离了李腾蛟,直接坐到杨国忠身边,双眼熠熠生辉道:“若说开源,似加征些盐税,铁税之类实在是些小道,既在民间为你这新相公招骂,在朝堂上也显不出手段,如今我倒有一策,老杨你若能推行天下,不仅国库收入倍增,更可使老杨你与千古贤相并列!”。
“噢!有这等好事,别情快说!”,唐离此言出口,不仅是杨国忠急不可耐,就连李腾蛟听夫君情绪激动,语气又大的吓人,也正坐了身子凝神细听。
“税法!”,唐离站起身来负手在毡车中缓步而行,目光迥然有神而又飘忽不定,“我大唐自定鼎之日采用的就是千百年来一以贯之的税人之法,租庸调三项皆是按人征收。由武德至贞观,此法诚为良善。但世移时移,昔日之良法到今日实已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河东道富庶之地百姓宁可抛家逃亡便是显证”。
杨国忠本就有极强的计算天赋,自入仕以来又是一直在户部办差,自然对唐离所说目前朝廷税法积弊了解极深,听唐离言至此处,他也是一颔首道:“国朝百年间人口增长两倍有余,而地亩恒定不变。人增而地不增,授田自然就不足。加之百年承平,太宗当初颁布的《均田令》日渐松弛,如今富家大户或以寺观为名遮蔽,或贿赂地方改动田亩品级,总之千方百计少缴赋税,而这些相应的赋税就转嫁到贫家小户身上,由此以来,这些贫家小户难以支撑之下不免就抛家逃亡。有的往陇西这样地广人稀的边地,也有的举家入豪门为佃户。朝廷为此事没少花功夫,仅是据我所知,这两年间陛下就曾三下诏令,命地方检括逃户。只是这些逃户纵被遣回原籍,地方拘管稍松,他们又会再度逃亡。别情若想在这些逃户身上下功夫,只怕是难!难哪!”,一番话说完,大感失望的杨国忠长叹了一口气。
见杨国忠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唐离也不说破,顾自一笑道:“授田不足而赋税愈多,辛苦一年连饭都吃不饱,兼且还有种种科役,遇见这等事,别说是那些贫家小户,就是让我碰到,也早带着蛟儿跑了,根本问题不解决,纵然再检括逃户又有什么用?朝廷能押着他们回乡,还能押着他们劳作不成?”。
听唐离说的好笑,迎着夫君回来的李腾蛟咯咯笑出声来,看她此时的模样,依稀恢复了几分二人新婚时的风采。
“别情所言极是,然则却又如何措置才好?”,杨国忠应声一笑间续又问道。
“其实说来也简单,不过是改变延续千年的旧税之法,由税人改为税地!”,收了脸上的笑容,唐离复又坐下道:“贫户逃亡之根本原因在地不在人,倘若朝廷变更税法,不再按人授田取税,而是依地取税,则再无此虑。”
迎着杨国忠的目光,唐离一步步解释道:“人能走但地可没长腿!再则,若改税人为税地,拥有土地多者缴纳的赋税多,而那些贫家小户田亩本少,他们需缴纳的赋税自然就少,如此以来又何需再逃?老杨你擅长计数,你且算算如此以来朝廷不加一分赋税,但国库能增收几何?”。
杨国忠在户部供职已久,这笔简单的账目那儿还需要算,唐离话刚一说完,心下激动不已的他已自按捺不住的站起身来,负手绕着硕大的毡车转个不停,良久之后,他才猛然转过身来盯着唐离道:“一字之变足实有云泥之别,怎的前面这么多人都不曾想到过?”。
似是早知道他有此一问,唐离笑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自禹传位儿子启建立大夏以来,历商周秦汉魏晋南北朝直到前隋,千年以来用的都是税人之法,按人头收税就如同太阳东起,河水东流一般天经地义,没人想到自然也不足为奇。”
“那别情你是怎么想到的?”,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后,杨国忠随后又跟上一句道:“既然以前都行,那为何现在却不行了?”。
“你还真是罗嗦!”,唐离没好气的回了一句后道:“夏商周诸朝自不用说,便是后来那些王朝,有那一个似本朝这般人口繁盛的?人少田亩自然就够用,授田既足,税人就无碍,我朝人口繁盛,人多地少之下,税人自然就行不通了,你老杨如此聪明,这么简单的道理还不懂?”。
见杨国忠若有所悟的点头不已,唐离压低了声音,以极居诱惑力的语气道:“土乃宝中宝,民以食为天!赋税之征收乃是国朝根本,由税人为税地,一改千年成法,老杨你以本管宰辅推行新税法,无论成与不成,也必定青史留名;若果真能将此良法推行天下,传之后世,仅凭此一功绩已足以侪身名相之列!流芳千古!”。
“流芳千古!名相!”,听到唐离的这番话,原本就面色发红的杨国忠眼角处肌肉微微跳动不已,对于这个已经身居相位的国舅爷而言,如今最能打动他的就莫过于“声名”二字了。出身的缺陷是他心中永恒的一根刺,抱着这个心结,他愈发看重别人对自己的看法,愈发看重自己的声名,唐离这番言语可谓是正中其心,尤其是那“流芳千古”四字,更是为这个已经爬到仕宦顶点的国舅爷立下了一个新的目标。
“对!流芳千古!”,再次给了杨国忠一个肯定的答复,唐离心中也是一阵发热。自大唐开国而到开元天宝间实在是已经到了盛极而衰,弊端丛生的地步,而安史之乱的爆发其实就是种种弊端累积爆发的结果。而在这许多弊端之中,尤其以作为国朝根基的税法最为糜烂,也为祸最烈。旧的税法早已不适应现在的王朝,尤其当这种税法并其它种种弊端已经开始逼迫百姓们四处逃亡之时,安史之乱的爆发其实就成了一种无可回避的必然。
其实唐离适才所言也算不得新鲜,由税人改为税地,本是德宗朝宰相杨炎“两税法”的核心内容,他只不过是将这个更为适应唐朝实际的税法提前三十年说出而已。而原本历史中,经过安史之乱后藩镇林立的唐朝之所以能够继续支持一百多年时间方才彻底破国,后世史家统一认为两税法的实行居功甚伟,因为正是这种税法保证了唐朝廷在失去大批子民及直管土地后依然财源不断,然而可惜之处也正在于这种税法推行的太晚,若其能早上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是五十年又会是什么模样?也许唐离鼓动杨国忠的目的就在于想要知道这个答案。
两人各怀心思,各自沉思,一时间整个毡车中一片寂静,只有清脆的马蹄声得得向长安城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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